新月的雙角<1>

Tav (aka V.V.)/Astarion(Baldur's Gate 3)


「邀我去約會。」精靈說。

「啊?」塔夫楞得只能回應單音,他雙眼眨巴,像是猛然回頭的那瞬間聽力也失去作用。

「邀我去約會。」阿斯代倫用指尖描繪著杯緣說著。指腹蘸著紅酒點在下唇,留下一抹紅印子。

塔夫瞇起雙眼,似乎以為皺著眉頭,高聳的尖耳便能聽得更清楚,「什麼?」他回應。

精靈用兩根手指拎起高腳杯,杯腳在他的指腹間滾了滾,他掂了掂殘餘的酒水後仰起下巴,桌邊的燭火在他的目光裡閃爍,「邀我,去約會。」他說。

魔人放下手中的空酒瓶,他表情歪曲、咬著嘴唇,可能這些比朗讀六環的卷軸還困難,「呃,要和我約會嗎?」

不要。」阿斯代倫沒有絲毫猶豫。

「什麼?但你不是叫我邀──」塔夫抗議。

「我不喜歡『約會』,」精靈垂下眼色,不消半刻他再度抬頭,靈活的神情好似有番故事在他的臉上演出,「但是我享受夜間散步、野餐或是......狩獵。」

塔夫被捉弄得委屈,不過他深吸一口氣後呼出,他再度嘗試,「阿斯代倫......月出後你願意和我到地表野餐,欣賞夜色嗎?」

「以及狩獵。」阿斯代倫靈活的手指在空中比劃,他的笑容尖銳。

「......以及狩獵。」塔夫語畢鞠躬前傾,抬眼看向阿斯代倫等待回答。

「當然樂意,我喜歡『約會』。」精靈揚起嘴角。


阿斯代倫無法定義他們現在該稱為哪種狀態,他聽說最近的文學作品稱之為曖昧期或求愛期,但是他不太確定也不願翻書確認,尤其是你被「豢養」了兩百年之後肯定是對任何室內娛樂都興趣缺缺。

當耐色腦墜河,柏德之門的街道堆滿靈吸怪的屍體,市民為各自的倖存而歡呼。阿斯代倫寵愛的日光卻重新燒穿他白皙的皮膚,他再度退回陰影中──那道曾經豢養他兩百年的陰影。塔夫找到他的時候還沒喘上一口氣,便朝著如破布般落魄的吸血鬼伸出手,把再度流浪的幼貓從暗巷角落撈進懷裡,試著用炎獄賜予的體溫暖和他不再跳動的心臟,即使塔夫當時除了是他的救命恩人與拯救柏德之門的聖騎士之外,別無他名。

是的,他們只是「朋友」,阿斯代倫想到這點就哼聲冷笑。

阿斯代倫為了躲避曾經心心念念的陽光,不情願地遵守與古爾獵人的承諾,一群還算珍惜生命的吸血鬼衍體也跟著他前往幽暗地域,至於其他不樂意的人就留給獵人收拾了。恐怕塔夫也是在那時候混進潛伏移動的吸血鬼中。

阿斯代倫試著對塔夫說了,如果他們的關係只是朋友,塔夫不需要如此熱切關心地底吸血鬼的生活,而且當他這麼說的時候,塔夫正拉攏蕈菇人群落整頓吸血鬼的居住環境;不久後,阿斯代倫又嫌棄地對塔夫說了,如果他們的關係只是柏德之門英雄的夥伴,塔夫不需要把他寵得像是豪奢至極的地底不死領主,而且當他這麼說的時候塔夫正向他端來與散塔林會交易得來的科米爾壺裝葡萄酒。

如果他們希望彼此進入下一個階段,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就必須付諸行動,但前提是,如果他們「希望」。

阿斯代倫相信塔夫只是比他這兩百年來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更樸質更單純而已,就像塔夫會毫無防備地舉著火把進入潑滿煤油的地下室,或是毫無預兆地拿走不該亂動的聖物,又或是毫無設想地接受灰色港口水下兩百米的挑釁,讓他們一行人即使沒被寄生而死,卻也被燒死、被壓死、被溺死、被摔死、被戳死、被詛咒而死,體驗到就算活了三輩子也絕無僅有的經歷。

阿斯代倫相信純真的塔夫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向他開口而已,既然如此,事情就容易多了,畢竟阿斯代倫可是兩人之中最有經驗的呢。


灼熱的日光沉入地平線,繁星藏進雲影之中。塔夫活像是柏德城外的那種鄉下人,他放下手中的野餐籃,鋪開一張刺繡細緻的棉布,從籃中取出小巧精緻的茶具,在成套的餐盤中擺上美味可口的雙層三明治,當塔夫清空野餐籃的時候,阿斯代倫才確定他們今晚的計畫恐怕就是以茶代酒。那個什麼都沒有的幽暗地域到底是怎能生出這堆「野餐道具」,阿斯代倫試想抱怨卻沒有說出口。

阿斯代倫一直以來都是話最多的那個人,從他們相遇起,直到他們一行人得在精靈之歌酒館二樓租滿14張床位,阿斯代倫也一直是如此。但他現在對塔夫開口的次數卻越來越少,更多的是相視無言,阿斯代倫想對塔夫說的話依然有很多,那些梗在喉間的嘲諷與調情依然有好多好多,曾幾何時卻變得難以啟齒。

阿斯代倫故意粗魯地端起茶杯碟,瓷器互敲的聲響才能打破他們之間的沉默,他毫無用餐禮儀可言的大聲啜飲花草茶。這茶甚至是那種不會影響睡眠品質的茶葉,吸血鬼最好是會失眠啦。

「味道還行嗎?茶可能有點涼了?」塔夫儼然就像不得不開口詢問主子意見的隨侍管家。

天殺的別太失禮,阿斯代倫對自己說。但是他開口的瞬間就後悔了,「我還以為今晚會是不醉不歸呢。」

「......我很抱歉沒能設想這麼多。」塔夫說。阿斯代倫看到魔人的尾巴垂下來的時候,只想對自己千刀萬剮。

「咳、所以,月色真美,是吧?」精靈尷尬地開口差點語尾破音。以前打發時間讀的言情小說到底是怎麼演的?調情沒道理這麼難吧。

「呃......我想是的。」魔人抬頭看了一眼夜空答道。即使被烏雲遮住的新月也是很美的月色,阿斯代倫說服自己。

「這讓我想起以前,」塔夫的表情意味深長。談心確實是個不錯的起頭,阿斯代倫無聲地啜了口茶。

「我會和、呃──『朋友』。半夜從家裡偷溜,有一座湖在滿月時的景色很特別,我們經常會在祭壇附近像這樣野餐,她會禱告然後讚美景緻。」塔夫的眼神逐漸變得溫柔。

「哦──聽起來是一段頗浪漫的故事,所以她是哪種『朋友』?暗戀對象?戀人?還是──」阿斯代倫瞇起雙眼,心口有點酸澀,儘管他再度注意到自己失言但也已經來不及了。

塔夫睜大雙眼,阿斯代倫從中察覺到不該蘊含的無奈,他恨不得自己的嘲諷能更收斂一點。

「她是我的、呃、未婚妻。」塔夫垂眉,眼神飄向角落的一片虛無,直到阿斯代倫放下茶具的聲響讓他回神為止。

如果吸血鬼的心仍會跳動,那麼這就是心碎的聲音。

吸血鬼站起身,「哈!微弱的月光與烏雲密布的星空,絕佳的狩獵時刻。我在附近晃晃,你待著就好。」頭也不回地走向森林。

「阿斯代倫!等等!不是的,她是、她不是你想的那樣,至少我們、我──」即使塔夫知道自己從何時說錯了話,阿斯代倫依然覺得自己才是犯錯的人,他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奢求塔夫會是期待野餐的那個人。

「噢,別說得好像我很在意『她』是誰。」但是阿斯代倫卻錯得更多,他甚至沒發覺自己拔高的音量。

他們面面相覷。是啊,這就是他和塔夫的對話變少的原因,阿斯代倫變得比最初更刻薄,他有滿腔的不滿卻不知該朝向何處,他究竟該如何是好,眼前這名見證他在卡扎多爾宅邸跪地哭嚎的魔人,才會承認那些無聲的視線與溫熱的擁抱都包含愛慕。阿斯代倫忍無可忍的逃離太陽,逃離柏德之門,他躲進幽暗地域的陰影下,那個同樣緊追在他身後的魔人依然隻字未提。即使阿斯代倫能夠忍受下個兩百年的形單影隻,他也無法忍受喜歡的人下半輩子都在他的身邊打轉,而他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

我們結束了,」塔夫說。阿斯代倫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嚐到血腥味。

「她──」塔夫掙扎著。阿斯代倫聽到塔夫吞嚥口水的聲音,寧靜之中如此清晰,直到塔夫滔滔不絕。

「她離開了,離開我了。她說受不了我的遲鈍、老土,無法和我繼續待在我深愛的那個、窮鄉僻壤。那可是我們一起長大的地方耶!她怎麼可以這麼說──」塔夫停頓的時候,阿斯代倫才意識到塔夫真的來自純樸的鄉村

「我追著她來到深水城的時候,我才發覺也許是淑妮女士在她禱告的時候改變了她,我不想責怪她......或是淑妮女士。畢竟我確實、」塔夫不舒服地動了動下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俗氣衛兵。」

「我不覺得信仰淑妮的聖騎士會有多俗氣。」阿斯代倫調侃,心底的一絲歡愉讓他恢復理智,更別提他有多意外塔夫的信仰。淑妮耶,執掌愛與美的女神耶。

塔夫的臉頰微紅,「別揶揄我了。」他說。

「我是真心的。即使我油腔滑調,我有對你撒過謊嗎?」阿斯代倫挑眉。他舔了舔剛才咬破的傷口,已經不滲血了。

魔人繃著通紅的臉,「比、比起我,阿斯代倫你、你更──你更適合。我是說淑妮女士的聖騎士。如果是你的話。」

──噢哇,能獲得信奉美麗的聖騎士的讚美,可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事呢。謝謝,我銘記在心。」阿斯代倫笑彎的眼角藏著滿滿的成就感。

也許他們今晚偌大的進展都多虧了淑妮,阿斯代倫真希望這位女神能夠多多祝聖塔夫的巧舌,因為他很樂意聽到塔夫更熱情地讚頌愛情與美麗。也許阿斯代倫並沒有誤解,塔夫確實很期待野餐,而他自己不得不承認,他也同樣期待

阿斯代倫朝塔夫走近一步,縮短彼此的距離,作為他們之中最有經驗的人,也作為最期待感情進展的人,他開口了。

「和我去約會吧。」阿斯代倫說。塔夫的吞嚥聲依然清晰,但是胸口的怦動卻更加吵雜。

「不管是野餐、散步、欣賞湖光,都和我在一起吧。我們也別只是端茶喝酒,做什麼都行,牽手、擁抱、親吻,甚至是──」阿斯代倫覺得腦袋有點發熱,或許言情小說裡演的一點都不難,他只是需要確定自己沒有會錯意。但是阿斯代倫怎麼可能會錯意?傻子都看得出來幽暗地域既沒有淑妮神殿也一點都不美。

「瓦塔夫·瓦奇,你該死的拯救了整個柏德之門,所以別再只是偷瞄我了,我可不是你那薄情的未婚妻。哦,願淑妮詛咒她。」塔夫在阿斯代倫朝上空瞥一眼伴隨咒罵的時候笑出聲,「總之,和我約會吧。拜託。

「好,我喜歡『約會』。」塔夫說。他憋不住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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