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的雙角＜3＞[完]

Tav (aka Vattav Vatcher, V.V.)/Astarion（Baldur's Gate 3）

↪前集　新月的雙角＜2＞

139歲對於魔人來說很長壽了，對塔夫來說卻遠遠不夠。

他的祈禱還不夠多，他的奉獻還不夠足，他以神之名的正義仍遠不足夠，即使將一座祭壇築成禮拜堂，將近一百個年歲在神的時間裡仍是滄海一粟，聖騎士瓦塔夫·瓦奇卻沒有時間了。

他們耳語還不夠多，他們纏綿還不夠足，他以愛之名的寵溺仍遠不足夠，即使將兩人的日子說成一段故事，三萬六千四百個日子在不朽的生命裡仍是稍縱即逝，塔夫卻已命到盡頭。

他跪在子夜玫瑰禮拜堂，離開肺部的每一口氣都讓胸膛吃痛，歪曲的指節佈滿傷痕，手握的長劍殘喘光輝，與邪惡纏鬥的歲月以及守護原野的冒險在晚年腐蝕他所剩無幾的壽命，生命的微火在薄暮懸吊。好多年以前，他為了成為床邊故事裡的英雄而離開故鄉，他卻從沒料想英雄的代價，那些用厚繭的指腹摩娑愛人的時光已來日無多，他付出的代價充足了嗎？他支付的奉獻滿意了嗎？

願神再給他更多的時間，再多一點，再一天就好，再一小會也罷，他能感覺到命運在黃昏前逐漸停下奔流，淑妮的聖騎士沒有時間了。

敬愛的女士啊......

「瓦塔夫‧瓦奇......你立下誓言的那天恍如昨日。」祂說。

塔夫只能垂著頭顱，光是撐著後頸就讓他疲乏。

「如今，你的年歲已盡，你的職責亦盡。」祂說。

再給我一點時間。

「你的猜想不難預料，你們的相遇是我的奇蹟也是註定。」祂抬眸看向陰影裡的目光，然而那雙目光卻刺向跪地的聖騎士。

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好。

「我所做的有限，但是鑒於你的付出，我可以完成你一半的願望，我憐愛的聖騎士。」祂彎腰凝視聖騎士的後腦勺，艷紅的長髮垂落在他的身側。

我祈求，我的女士。

「你必須放棄『一半的愛』才能獲得『另一半的愛』，你願意嗎？」祂輕聲說，祂能感覺到陰影裡的人影蠢蠢欲動。

塔夫猛然抬頭看向後方，他幾乎看見黑影下的兩道淚光。

「那麼，瓦塔夫‧瓦奇，這便是你的選擇。」祂應允。

當淑妮朝塔夫伸出手，他看見紅髮在黃金的麥田裡飛揚，他聽到神殿的宣誓在記憶裡朗誦，他看見滴落的血漬化作蒼白的人影，他聽到......他的嘻笑在耳邊呢喃。

聖騎士的誓言就像一張恆古的紙片，莎草織的纖維在他的眼前分裂，墨跡與字句懸浮飛舞，它們漂浮、排列、重塑，直到全新的誓言重現。隨後，瓦塔夫·瓦奇哀號，他鬆開手中的劍，吃痛地倒臥，這是一半的願望的代價。

他痛苦地抱頭，頭頂的魔人角從根部分裂，相互糾結，接著向外增生，直到長成樹木的枝枒。他緊閉雙眼忍受劇痛，當他再度睜眼，右眼已不再是那漆黑的惡魔血統。他感覺手臂肌肉底下的潛伏，他看見藤蔓撕裂右半身的體表竄出，它們蔓生、叢雜，覆蓋肉身之軀，直到......蒼白的玫瑰綻放。塔夫曾自卑的、怨恨的、流淌血液中的惡魔，現在卻化作他最愛的自然。

當痛苦離去，他癱軟在地，大口喘氣，但是吸進肺部的已不再是熟悉的氣息，他可以感覺到空氣中微薄的魔網，渾身的原野讓他與大地融合，他能夠聽到遙遠的鳥鳴、林地繁根的脈動與河海的川流，遠古的誓言在他的體內生根。

「每當太陽升起，你必將沉睡，你將永遠告別白晝；但當月出之時，你便能甦醒──」淑妮看向重立誓言的聖騎士。

為了我的愛。

「──為了他，」祂的餘光瞥見奔向此處的人影，「這便是『一半的愛』換取『另一半的愛』，這是一半的願望與一半的永生。瓦塔夫·瓦奇，你已重生。」

祂的語音剛落卻不見身影。

塔夫躺著看向禮拜堂的穹頂透進月光，當年的建築師本想填滿那個圓形缺口，然而某天的夜裡塔夫卻改變主意決定保留，雖然雨季時禮拜堂總是潮濕，但在夏季的夜晚，這裡是塔夫最喜歡的地方。

「塔夫！」跑向他的阿斯代倫瞬間佔滿他的視野，「該死的！那女人、她是、祂──祂做了什麼！」

「嗨。」面對阿斯代倫的咆哮，塔夫卻冷靜地回應。

「你──我、我不想再看到你付出任何代價了！我已經滿足了，這樣就夠了，一百年已經夠了！已經夠了！你別再......別......」阿斯代倫也許沒有注意到，他雙眼的淚水已經違背他嘴上說的話，滴在塔夫的臉頰上。

再給塔夫一百年仍遠不足夠，只因他過去的人生從未真正愛過任何事物，他愛過他的未婚妻，他愛過他的家鄉，他愛過他的女神，多年來他身為愛與美之神的聖騎士，卻是當他愛上阿斯代倫的那刻起，他才懂「愛」。他取悅那頭飄逸的紅髮，他留戀那片黃金麥田，他敬愛神殿裡的石像，然而到頭來，始終是空虛，他可曾切切實實地在手中攥過一份愛？愛是──

或憂或喜，或沉寂或激情。

憂傷的愛也是愛，喜悅的愛也是愛，沉默的愛也是愛，瘋狂的愛也是愛，到頭來，他心中的風景已全是阿斯代倫。他不取悅他，不留戀他，不敬愛他，塔夫只是發自內心地深愛阿斯代倫當下的一切，所以他想擁有阿斯代倫的每一個時刻。

無論他們一起度過多少年仍遠不足夠，塔夫知道這麼多年來，阿斯代倫把每天當作最後一天般地跟他相處，珍惜他們能共度的短暫時光，但是塔夫卻不這麼認為，他還有好多好多的愛要傾訴，憂傷的、喜悅的、沉默的、瘋狂的，這些愛──

日復一日，時間也不會磨耗它的本質。

塔夫朝阿斯代倫伸出手，捧著他的雙頰，抹去他的淚痕。

「嘿......最痛苦的已經結束了，」塔夫看見他眼神裡的遲疑，「雖然我做了一點交換，但淑妮已經賜給我了，我可以永遠陪著你了。」

他的語氣哽咽。

「你做了什麼！你跟她換了什麼？」阿斯代倫止不住淚水，只是握緊那雙撫摸他臉頰的手，「你根本不需要這麼做，我不需要！我已經滿意了──我不想再看你痛苦了！」

「但是我需要。」眼淚湧現，塔夫的聲音啞嗓，「我不能放你一個人再度孤獨，我辦不到，阿斯代倫，我做不到！」

塔夫挺起上半身，將最珍惜的一切抱進懷裡，「吾愛，原諒我的任性，139年我也已經看夠了，我已經看膩太陽了，所以這點交換很划算，往後的日子我只想看著我的蒼白玫瑰。」

阿斯代倫悲泣出聲，摯愛卻輕揉他的後腦勺，「阿斯代倫，此生有你足矣。(Having you in this lifetime is sufficient for me.)」

子夜玫瑰禮拜堂上升起一鉤新月，直到日光破曉前，眷侶有無限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