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的雙角<2>

Tav (aka V.V., Vattav Vatcher)/Astarion(Baldur's Gate 3)

↪前集 新月的雙角<1>

 

那是一個不太大的木製雕像,波浪的長髮與柳腰的身形,即使木刻的五官不夠細緻,仍能看出那是一張女性的臉孔。塔夫用匕首一刀一鑿雕刻,再用碾碎的沼澤的小紅花將木雕的頭髮暈染成淑妮的火紅焰髮。

「塔夫,好看嗎?」她模仿敬愛的女神把麥子色的髮梢染得亮紅。

那時候她還會從神殿的禮拜途中偷溜到湖邊的祭壇和他見面,那時候她也還會叫他塔夫。

位居湖邊的小小祭壇,只有幾塊石板湊合的石桌,上頭擺著塔夫親手刻的神像、首飾盒與木梳,對於違背家族偷偷皈依美之女神的伊爾馬特祭司之女來說,這就是她所能奉獻的全部,不過塔夫從不介意替她掩人耳目,畢竟那時候他們都還只是想法單純的孩子。

然而不知不覺間,曾經只在髮尾飄盪的艷紅已經浸染她的整頭秀髮,金黃的小麥早已不復見,塔夫依然不介意,他只是盡力填滿祭壇上的首飾盒,衛兵的俸祿與她的陪伴也足以讓塔夫滿意當下的生活。

「瓦塔夫,這一點都不好看,對吧?」火焰色的長髮垂落在她的後背。

塔夫想要反駁未婚妻卻說不出口,一直以來他都沒能填滿祭壇上的首飾盒,直到她離開的那天,塔夫也沒能做到。

所以塔夫也離開了──從她口中的「窮鄉僻壤」搬到深水城,塔夫明白這只是一種負氣罷了,他試著在深水城成為一名比衛兵更有名望的騎士......或傭兵......或冒險者......或只是個雜工也好,但是塔夫卻先成了罹患思鄉病的乞丐。他還以為自己能在伊爾馬特的神像前獲得慰藉,畢竟那曾是他們倆背棄的信仰,然而他最終卻駐足在美善神殿前。

那是一座頂天的石刻神像,波浪的長髮與柳腰的身形,即使是堅硬的石頭也藏不住祂五官裡的柔和神情,祂看望著塔夫自認的格格不入卻日益融入這座崇尚愛與美的神殿。

「愛是──或憂或喜,或沉寂或激情。(Love is......both sorrow and joy, silence and passion.) 榮美之母讓我轉達:祂憐惜你心中的美,現在輪到你體現祂的愛,瓦塔夫·瓦奇,你會帶來新生。」見證聖騎士宣誓的祭司這麼說著。

塔夫不知道淑妮女士對美善神殿的祭司說了什麼話,因為他從那天起,始終在思索何謂新生

直到他遇見阿斯代倫。



塔夫為祭壇的花瓶換上新摘的蒼白玫瑰,雖然野生的玫瑰只有單瓣花瓣,但是粉紅透白的漸層依然讓午夜盛開的它們猶若林地的夜空繁星。

「噢,我打擾到你了嗎?但我希望這麼短暫的夜晚你能更多地看看我,親愛的。」阿斯代倫一貫的打斷,不過也只在塔夫禱告太久的時候才會出聲。

「沒有打擾,我也差不多結束禱告了。」塔夫說,起身看向阿斯代倫。

他們離開幽暗地域搬到斗篷森林已經三年了,搬到地表是阿斯代倫的提議,卻是依循塔夫想法的決定。幽暗地域並不是塔夫的理想生活,塔夫成為衛兵之前一直是農家子弟,阿斯代倫後來才知道這件事,所以他也只因為總看著塔夫懷念原野的背影,才替塔夫將搬家的想法說出口而已。

斗篷森林離柏德之門不遠,他們為數不多的盟友仍熱切地往來探望,但是畏光與鮮血需求讓他們起身從幽暗地域出發後就沒有停下搬遷的腳步,也許再兩三年他們又要移動到下一座森林,然後塔夫會重建木屋與庭園,再為他重造一座棺木,接著重新砌起一個淑妮祭壇,只為了隨著他漂泊。

這些是不是太委屈堂堂的柏德之門英雄了?

阿斯代倫有時候會這麼想。在無雲的夜色下,燭光與月光只能照亮塔夫的半邊側臉,如果光線再更亮些,阿斯代倫能否看清他的想法?如果能讓他的聖騎士盔甲在陽光下閃耀,阿斯代倫能否為他忍受烈日灼燒?

阿斯代倫有時候會這麼想。但是擁有塔夫每天的一半時間,就是阿斯代倫作為吸血鬼最貪婪的夢。

「吾愛,我能為你做什麼嗎?(My love, Is there anything I can get for you?)」塔夫問。如果阿斯戴倫無意間做出落寞的神情,塔夫總會這麼問。

「此生有你足矣。(Having you in this lifetime is sufficient for me.)」阿斯代倫停頓片刻後平靜地說出口,心無漣漪。

像是樹幹上的一段刻紋,像是石碑上的一條銘文,像是一顆流星劃破無垠的夜,從遙遠的以前就留在那裡的一句文字,猶如註定在永恆暗夜裡高升的白月,日復一日,時間也不會改變它的本質。

紀復一紀,此生有你足矣。

「噢,阿斯代倫,」塔夫憐惜地伸出雙手將他擁入懷中,塔夫喊著他的名字好像他是一朵捲曲在樹根之間生長的小花,「怎麼了嗎?」

「哎唷,也沒什麼,只是我厭倦忍受你的目光沒停留在我身上的這些無聊時間。」阿斯代倫將頭枕在塔夫的頸窩,佯裝嘲諷的語氣掩飾他想起自己曾有兩百年的孤獨,現在的奢侈打從心底讓他想哭。

但是塔夫什麼也沒回,他的手撫上阿斯代倫的後背,緩慢地、有節奏地輕拍,也許是認為只要這麼做就能夠安撫他那長生、幼稚卻多愁善感的愛人。當塔夫輕拍了一會放開擁抱,阿斯代倫卻已經開始想念他的體溫。

塔夫指向祭壇上的花瓶,「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我跟你說過的吧?蒼白玫瑰(Pale Rose),結果那之後你每晚都在午夜散步,只為了摘一朵獻給你的女神。」阿斯代倫不以為意地皺起鼻樑,塔夫見狀笑了幾聲。

「你只說對了一半,事實上更換花瓶裡的玫瑰只是我為了和你一起散步的理由。」塔夫拉開大大的笑容,像是揭露一個微不足道的天大秘密。

阿斯代倫抿了抿唇,挑著眉看向塔夫假裝靜定,塔夫卻半瞇著眼微笑,讀懂了他的心思繼續說。

「沒錯,在你告訴我這是什麼花之前我並不知道它的名字,我甚至從不知道它們的存在,即使我的前半輩子都在森林和農田裡度過,」塔夫邊說著抬頭仰望,阿斯代倫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夜空,「那是因為它們只會在午夜開花。」

「阿斯代倫,蒼白玫瑰只會在你的時刻開花,所以我也是,」塔夫回頭看著愛人的側臉,阿斯代倫早就注意到他的目光卻不敢回望,「此生惟你不可。(You are the only one that's indispensable in my whole life.)」

「只是和你在一起,我就能發現從未見過的風景,阿斯代倫,如果沒有遇見你,就沒有現在的我,如果沒有和你一起走,我也不會知道午夜盛開的蒼白玫瑰就是草地裡的銀河。你煩惱的那些、擔心的那些,我從沒想過,」儘管沒有了奪心魔蝌蚪,塔夫也依然像鑽進阿斯代倫的腦中讀懂他全部的煩惱,「對我來說,你已經是我餘生的全部。」

每一天看見日光在地平線上綻放的時候,都讓阿斯代倫陷入煎熬,他多麼想留在這裡,留在陽光下,留在他身旁,望著明月沉落,豔陽高升。阿斯代倫是個愛上太陽的吸血鬼,然而當太陽升起時,他卻註定只能從棺木的縫隙間窺視他的愛,他的聖騎士。

「但是我能給你的,只有這麼多。」阿斯代倫的聲音有些顫抖,不自覺地朝塔夫攤開自己的掌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期待著他的雙手之中能夠盛載些什麼。

但是塔夫依然握住他的雙手,握緊了吸血鬼空蕩蕩的掌心,「這些就夠了,吾愛,你已經帶給我新生(rebirth)。」

當破曉在湖面上洩漏微光,塔夫輕輕吻了阿斯代倫的指尖、顴骨與額頭,「我們該睡了,阿斯代倫。別擔心,在你的身邊,我有無限的時間。」



漆黑的夢境瀰漫刺鼻的血腥味,但是長廊盡頭的天窗射入一道光,光束的邊緣依偎著兩道身影。

一頭火紅的長髮佔據了塔夫的全部視野,細看才能發覺微弱的光芒描繪出紅髮下的輪廓,祂透明的身軀攀附在精靈的背上,祂的手指勾勒後背的煉獄語疤痕。精靈跪坐在地,口中念念有詞,雙手十指交握,指尖緊握得發白滲血,他的雙臂伸向空中,更高、更遠,狠狠地拉扯肌肉,直到伸進光束的手臂灼燒,他卻依然念念有詞。

「多美的孩子卻被糟蹋,」祂惋惜地說道,精靈卻好像看不見祂也聽不到祂,「我能做的少之又少。」

吸血鬼聲嘶力竭的禱詞,炙熱苦痛的祈求,無人能聞,無神能應。

「但是你卻做得到。」攀附在精靈背上的祂猛然抬頭,嚇得塔夫退縮。

頃刻間,塔夫以為似曾相識的艷紅秀髮是他曾經深愛的未婚妻,然而眼前的面孔卻如此陌生,當祂再度開口的時候,拂過塔夫身軀的一股溫熱讓他想起那座佇立著高大石像的美善神殿。

「你會為他帶來新生。」焰髮女士莞爾,祂的目光注視之處逐漸向下。

塔夫隨著祂的視線看往自己交握的手掌,他慢慢張開手指,小心翼翼地攤開雙手,掌心躺著一個不太大的木雕神像,刻痕如此熟悉,質地如此懷念,還有手工逐次染製的微紅色澤。但是不同於塔夫模糊的記憶,手中的木雕有著一張清晰又精緻的臉龐,木雕神像的目光流露出他從未見過的溫和神情。

塔夫那時候才明白。淑妮女士一直看望著他,從最初的最初,一直照看著他們。

「瓦塔夫·瓦奇會帶來新生(newborn),而新生之人將會令他重生(rebirth)。」塔夫喃喃自語。




*蒼白玫瑰(The Pale Rose)出自JerBear05的創作:https://www.reddit.com/r/DnDBehindTheScreen/comments/gp6ua4/magical_flowers_of_your_world/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