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所以是我們 1:〈菩提樹旁的鐵匠鋪〉
Beta!Henry of Skalitz/Alpha!Hans Capon (Kingdom Come: Deliverance II; Alpha/Beta/Omega Dynamics)
亨利是Beta,所以他不能成為漢斯的丈夫;漢斯是Alpha,所以亨利不能成為他的伴侶。
第二性別爛透了,漢斯抱怨。
從鬼巢酒館回到拉泰後,漢斯終於與他想像中的醜女見上一面,但實際上,他的聯姻對象,昆什塔特的吉特卡不僅優雅聰慧,長相甚至是漢斯的喜好,如果漢斯沒有懷孕的話,肯定會移情別戀。是的,如果漢斯·卡彭沒有懷著亨利的孩子,他肯定會覺得紅醋栗的味道很迷人,而不是衝回房間抱著木桶嘔吐。
漢斯爬進衣櫃,把臉埋進亨利的襯衫裡,包裹在他偷來的撫慰裡。漢斯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他也是一個月前才發現的。他嘔吐、頻尿、喪失胃口,第一個醫生診斷他中暑了,在漸涼的冬天中暑,多麼荒謬;他的胸部腫脹、下腹微凸,便秘又腹瀉,第二個醫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漢斯一度以為會被發現端倪,醫生卻診斷他吃壞肚子。
漢斯把手放在下腹,他絕對是懷孕了,因為拉泰的年輕廚娘跟他有一樣的症狀,甚至易怒易哭,直到廚娘公佈喜訊。
但是漢斯沒有喜訊能公佈。
他還能說什麼?噢、親愛的叔叔,我好像懷孕了,孩子是亨利的,沒錯,我在結婚前跟Beta農民有染,然後堂堂Alpha懷孕了,恭喜我!
他無法想像哈努什會是什麼反應。
他想念亨利了,亨利會知道該怎麼做,究竟是向哈努什坦白更簡單,或是隱瞞整整十個月更容易。但漢斯已經三個月沒見到心愛的Beta了,就在亨利提到拉齊格委託的任務,就在馬廄的最後一次道別,就在漢斯求著亨利在稻草堆上肏他,讓他思念亨利直到回城。
但漢斯要的不是這種紀念品。
聖母瑪莉啊,推算亨利讓他受孕的時間甚至是在馬廄裡做的那次,這太滑稽了,簡直不敢置信,如果漢斯知道男性Alpha有可能懷孕,他絕對不會讓亨利射在裡面,貴族Alpha被一個Beta農民搞到懷孕?卡彭會顏面盡失。他們做了這麼多次,為什麼偏偏是三個月前,樹葉轉黃的時候?為什麼偏偏是在他的亨利即將啟程之前?雖然他知道自己那天的身體狀況有點反常,發熱、衝動、黏人,去見亨利的一路上用費洛蒙胡亂襲擊僕人,但這完全無法阻止漢斯與他的戀人私會。
噢,他想念他了,想念亨利,想念他的Beta,想念他腹中胎兒的生父。
漢斯將臉埋進亨利的襯衫裡抽泣。
-
吉特卡在懷疑他。
今天早上是吉特卡這週第三次無禮地詢問漢斯的第二性別與貞操,她怎麼能這樣懷疑?就算他們正在試婚,吉特卡也沒有權利質疑他!
哈努什希望這樁政治聯姻能夠順利,於是拉齊格建議他們進行古老的試婚儀式,Alpha伴侶之間的費洛蒙適性很重要,因為不合適的伴侶容易劍拔弩張,甚至也曾發生過新婚夜兇殺案,但隨著貴族聯姻逐漸形式化,試婚儀式也變得少見,因為Alpha與Alpha的婚姻不僅不易於繁衍後代,強求也容易引發悲劇。
但是漢斯與吉特卡的Alpha婚姻是為了兩家結盟,所以他們開始為期一個月的試婚。
白天他和吉特卡被強制共處一室,天黑後返回各自房間,早餐與午餐被僕人送進臥室,任何外出藉口都不被通融,漢斯開始覺得拉齊格的建議是為了報復漢斯欺負他兒子。起初,漢斯與吉特卡相敬如賓,但共處三天後,整間臥室就充滿了警戒費洛蒙,恐怕不需要等到新婚夜,皮科斯坦很快就會發生貴族謀殺案。
「你能稍微停下嗎?卡彭。」吉特卡從她的書裡抬起頭,Alpha的不滿正在醞釀。
漢斯不屑地回望,費洛蒙蠢蠢欲動,他的下腹卻一陣抽痛,「我什麼也沒做呢,我的女──士──」他咬牙切齒地忍痛。
「少裝了,卡彭,已經第八天了,你每天進門後就是坐在那裡,滿屋子的酸臭蜂蜜味,」吉特卡放下筆,「你在保護什麼?我們甚至待在這個房間裡最遠的距離了,你還不滿意嗎?」
漢斯下意識將手放在腹部,後頸冒出冷汗,「如果你能讓你叔叔取消婚約,那我就更滿意了。」菩提花的甜味消散,火燒菩提樹的煙霧終於延燒至吉特卡的腳邊。
「卡彭!」吉特卡咆哮。
冷冽的紅醋栗擠進空氣裡,漢斯從長椅彈起,後背瞬間發冷,他扶著矮桌支撐自己,卻依然踉蹌,低吟一聲後跌坐在地。
吉特卡立刻收回費洛蒙,房內仍然瀰漫果酸與燻木的氣味,察覺到漢斯周圍的氣息變得不對勁,「卡彭?」儘管來者是客,但如果她傷害了拉泰的繼承人,昆什塔特也將得不償失。
當吉特卡走向他,漢斯卻出手阻止她靠近,他抱著肚子,額前的髮絲被汗水浸濕,「卡彭,這是怎麼回事?我這就去叫人──」
「不用!」煙燻味幾乎嗆暈吉特卡,她腳步一滯,扶著頭吃痛。
「那你就直說這是怎麼回事?我可不想惹上麻煩!」吉特卡依然站得很遠,至少五步的距離,但仍不夠遠,與陌生的Alpha共處一室,漢斯完全無法冷靜,「我知道你虛弱又嘔吐,在這間房裡的每一餐你甚至沒有一頓是吃完的,已經八天了,這太離譜了,如果我們將來要結婚,我必須知道我正在面對什麼!」
吉特卡目光如炬,如果他們會結婚,吉特卡確實有權利知道事實,但是他不想結婚!他不想和亨利以外的人結為伴侶,他是屬於亨利的,他的亨利,噢、他心愛的Beta。
「卡彭?」當吉特卡看見眼前的成年男子滿臉淚水,她一時驚慌失措,「你這是──我沒有說得這麼過分吧?我要去叫人了。」
「不要!拜託──」吉特卡走到門口時,漢斯匍匐著哀號,木頭味逐漸退去,留下香甜的黴味,就像腐敗的蜂蜜,「我、我會告訴你,但是答應我,別說出去。」
吉特卡的手放在門把上,表情嚴肅,思考眼前的情況,「我可以答應你,但前提是我需要知道所有事實,」漢斯虛弱地點頭,「不再隱瞞,而且我不想被捲入任何危機,我不希望影響昆什塔特的名譽,」漢斯遲疑了一會,隨後頷首。
「好了,說吧,我等著。」吉特卡仍站在門旁,她雙手抱胸。
漢斯鬆了一口氣,緩慢地爬回鋪著毛毯的長椅上,在吉特卡準備走近的時候婉拒了她,「我......呃......」漢斯抹了抹臉,組織文字,他正想辦法冷靜,持續被動散發費洛蒙讓他疲憊不堪,這就是他始終虛弱的原因,懷孕也讓他胃口不佳,尤其伴侶以外的氣味更讓他反胃,他已經連續八天盯著同一本書轉移注意力,卻看不進任何一個字,得不到想要的東西讓他體內的Alpha焦慮又暴躁。
亨利。
漢斯只想要亨利,雖然他們不是標記伴侶,也無法成為標記伴侶,但只有亨利能解決一切問題,漢斯就是知道,因為他的子宮裡有答案。只有亨利的懷抱能讓他感到舒適,只有亨利的氣味能讓他安心,這間臥室沒有他藏匿的亨利的衣物,亨利不在身邊,他連一點點不適都無法忍受,區區一個Alpha正因為失去他的Beta幾乎要發瘋了。
「我是Alpha,你知道吧?」漢斯問起,吉特卡對漢斯的提問感到疑惑,仍點了點頭,「男性Alpha......似乎能夠懷孕,我以前並不知道,但是──」漢斯抬頭看了吉特卡一眼,後者卻毫不訝異。
「你知道?」漢斯忍不住問。
吉特卡睜大雙眼,「知道什麼?」她的語調有些瑟縮。
「你知道Alpha男性能夠懷孕?」漢斯的聲音更大了。
「我──呃......」吉特卡低下頭,瞄了眼漢斯,比起質問,漢斯眼裡更多的是徬徨與困惑。
所以吉特卡決定為他解答,「我沒有看過正式的文書紀錄,流傳的案例也相當稀有,但似乎並非不可能,因為坊間一直有類似的傳言。」
「什麼傳言?」漢斯的聲音顫抖,他的雙手交握。
吉特卡挑眉,撇了撇嘴,質疑漢斯的無知,「主賜給我們所有人的身體都能孕育生命,不是只有女性和Omega男性能夠受孕,Alpha男性和Beta男性也可以。」
漢斯愣眼巴睜地說不出話。
吉特卡似乎被漢斯激怒了,「孕育後代不該是我們的職責,只因為你們的受孕機率低,女性跟Omega就不被允許擁有智慧與勇氣,這是不合理的。」
「你聽起來就像亨利。」漢斯脫口而出,亨利曾說過Omega不該有差別待遇,而他對女性的尊重程度也令漢斯意外。
「什麼?」吉特卡被漢斯打斷後回過神。
「亨利。我的侍從,我──」漢斯抿了抿唇,猶豫了,但是依據吉特卡剛才的言論與立場,或許告訴她會是安全的,「我肚子裡孩子的生父。」
吉特卡眨了眨眼,漢斯的表情堅定,眼前的Alpha女性啞口無言,好幾次即將開口卻又停下,她的視線在漢斯與他的下腹之間來回,漢斯果斷地點了頭。
「但你是Alpha男性......」吉特卡不敢置信地說。
「我確實是,但你自己也說了,Alpha男性懷孕的案例雖然稀有,但並非不存在。」因為吉特卡的舉例,漢斯再也不會懷疑自己,他感覺放下了長久以來的擔憂。
「等等,你說誰是孩子的父親?」吉特卡眉頭緊鎖,迅速察覺重點。
漢斯支支吾吾,吞嚥口水,「亨利,我的侍從,Beta男性。」
「我的天啊......」吉特卡捂住自己的嘴,漢斯感覺後頸又開始發涼,「我、我或許有聽過他的名字,是嗎?哈努什或是科比拉爵士可能有──」
「是的,」漢斯縮起肩膀,意識恍惚,「他也是拉齊格的兒子,但是私生子。」
「噢......」吉特卡的回應讓漢斯更加不安,彷彿宣判漢斯的未婚懷孕是荒謬且不明智的,他的心跳變得急促,「那他現在......」
「他──」頃刻間,肺裡的空氣被抽乾,從嘴吸進的憂慮無法進入肺部,心臟像要從口中跳出,「亨利他──」
漢斯倒下前看見吉特卡奔向自己,「亨利他不──」
漢斯可能暈過去了一會。
他瞪著天花板,數著木板上有幾個木眼,接著摸了摸下腹,仍然微凸,他的孩子還在。他突然變得有點想哭,然後想到了那個同時又哭又笑的年輕廚娘,他闔上了雙眼。
「卡彭?漢斯·卡彭?」是吉特卡。
漢斯張開眼睛,轉向聲音的方向,看見吉特卡跪在長椅旁邊。
「你昏倒了,我幫你躺下,因為你仍在呼吸,所以我沒有叫來其他人。」吉特卡遵守了承諾,她只是滿臉憂慮。
「謝謝。如果不是因為我已經有了亨利,我可能會心動。」回復鎮定後,漢斯忍不住開起玩笑。
「哦,呃,多謝讚美,但我對你沒興趣。」吉特卡尷尬地說,她調整了姿勢,坐在地上背靠長椅。
漢斯輕笑,「你怎麼可能對我沒興趣?我可是Alpha耶,而且看看我的長相。」
「別得意忘形了,你只是發酵的蜂蜜,而且以一名Alpha來說,你實在太弱了,光是懷孕感覺就要了你的命。」吉特卡毫不遲疑地調侃。
漢斯捂著臉,「啊......我比以前更尊敬那些孕婦了,而且我現在才只是......」漢斯數著手指,「第四個月而已!我接下來還有至少五個月要忍受,天啊。」
吉特卡沒有回應,他們的思緒卻填滿了沉默。
「你要怎麼辦?我是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跟你結婚的,」吉特卡鐵口直斷,「雖然你的孩子仍是你的血脈,但是最初的婚約可沒有提到讓我養育別人的孩子,更何況我根本不愛你。」
漢斯點了點頭同意,「我打算等亨利回來後再決定。」
「他出城了?我看到你的反應還以為他已經──」吉特卡訝異地問,「算了,當我沒說。」
漢斯震驚地看向吉特卡,但是一意會到她話裡的涵義後便背脊發涼,如果亨利──如果他沒能──
吉特卡似乎察覺到漢斯的臉色變化,於是她坐起身推了推漢斯的肩膀,「嘿!嘿!卡彭,冷靜點,他只是出城了,對吧?他會回來的,你該對自己的伴侶有點信心。」
伴侶。他的伴侶。他的亨利。
「我不想結婚,」漢斯又開始流淚,他將雙臂蓋在臉上,像是寶物被奪走的男孩般痛哭,「我想見他,我只想要他,我想要亨利做我的伴侶,我不要其他人。」
吉特卡沒有批評也沒有出聲安慰,只是安靜的坐回地上,香甜的紅醋栗變得濃郁,帶有清爽的草香,雖然無法融入菩提花蜜的酸敗,卻溫柔地撫摸枝幹,彷彿安慰。
漢斯哭了一會,變為細小的抽泣聲,吉特卡起身倒了一杯水,然後回到長椅旁。
漢斯坐起,接過水杯,「你對一個剛認識不久的Alpha還真好。」
「如果你懂得感恩的話,你可以解除婚約作為答謝。」吉特卡拉了張椅子坐在一旁,與漢斯保持距離,她似乎知道這樣的距離更適合懷孕的Alpha。
漢斯喝了一口水,「我會的,我會想辦法解除婚約,如果哈努什知道我懷孕,他也不可能讓我跟你結婚。」
吉特卡向前彎,將手肘靠在膝蓋上看著漢斯,不再帶著銳氣,像個俏皮的女孩帶著輕鬆的口吻,「你覺得他是命定嗎?你知道什麼是命定伴侶吧?」
「不,我不這麼認為,」漢斯放下水杯,「懷孕之前,我只是單純的喜歡他,無關我們是否是Alpha或Beta,」他感覺臉頰微熱,這是他第一次赤裸裸的與人討論他對亨利的感受,漢斯望著水杯滔滔不絕,「亨利他──他對我很好,似乎對我太好了,從無數的危機中拯救我,在我徬徨的時候像神話英雄般現身,回應我的感情,讓我體驗從未有過的感受。」
「你是那種對善待你的人容易心動的類型嗎?」吉特卡竊笑。
「我才沒有!因為那是亨利,所以我才──」漢斯的話到嘴邊卻戛然而止,他看著吉特卡,吉特卡也狐疑地回望。
因為是亨利嗎?因為拯救他的人是亨利,因為解開他的憂愁的人是亨利,因為回應他的感情的人是亨利,因為他們如命運被安排般相遇,從互相仇視到相知的友人,最後相愛。有多少故事中的友情能像他與亨利這樣,愛上自己的摯友,而他也願意愛你,漢斯作為受孕機率低的Alpha,甚至只因為一次的易感期性愛就懷孕了。
難道只因為他們是Alpha與Beta,他與亨利的相遇就不是命運了嗎?
「我覺得你應該告訴哈努什大人,」吉特卡觀察了漢斯的表情後提議,「既然我們不會結婚了,我認為你應該告訴哈努什,亨利是你的命定。」
「但他不是──」漢斯仍有些侷促不安。
「我知道,亨利不是Omega,所以他不可能是你的命定伴侶,但是你已經知道了,對吧?」吉特卡輕聲說出結論,彷彿這些都是古老詩篇裡的傳說,「除了他,再無他人。」
漢斯在手中轉動水杯,指腹感受著磨平的紋路,當他抬頭看向吉特卡,卻讀出了她的苦澀,「難道你──」
吉特卡微微點頭,甚至不像是肯定的答案,「雖然我的亨利並不像你的亨利,但是,我感受到了命運。」
「你沒有告訴其他人嗎?你的那位......亨利?」漢斯朝吉特卡前傾,即使是貴族與平民間的命定伴侶也能被貴族社會允許,因為那是天主賜予的奇蹟。
吉特卡溫柔地笑起,似乎陷入回憶,「我的那位並不叫亨利,我也不會告訴你名字,但是......」吉特卡再度看向漢斯,表情嚴肅,「就像你來不及告訴其他人,而我也是,我們是一樣的。」
他們互相凝視片晌,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你跟我一樣,」漢斯說,吉特卡頷首,「你也需要解除婚約。」兩人的眼神同樣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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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婚第十五天,漢斯一聽說拉齊格造訪拉泰,他便衝進哈努什的書房,吉特卡跟在後頭完全攔不住他。
「亨利!」漢斯推開門大喊,然而房內只有哈努什與拉齊格。
「老天爺啊,漢斯!有點規矩好嗎?」哈努什坐在書桌前斥責他。
拉齊格若有所思地看向漢斯,沉著冷靜,「你找亨利?」
漢斯被拉齊格的目光定住,頓了頓,退後的時候撞上吉特卡的手臂,連忙回頭。
「噢,吉特卡,我很抱歉漢斯這小子帶著你這樣橫衝直撞,這位是科比拉爵士,我認為你應該見過他。」哈努什回復平常的態度。
吉特卡深深一禮,但在對上拉齊格的目光後,她迅速撇開,轉向手足無措的漢斯,挽起他的手臂,讓淡甜的紅醋栗安撫菩提樹。漢斯感覺手臂被勒得更緊卻沒有任何不適,雖然Alpha的安撫費洛蒙不能完全緩解另一個Alpha,但至少能讓漢斯冷靜下來。
漢斯再度看向拉齊格,腰桿挺直,「是的,我需要見亨利。」
在哈努什責備漢斯之前,拉齊格制止了哈努什,他稍微揚起下巴,情緒仍然無法參透,觀察漢斯片刻後才開口,「亨利現在不在薩紹,有什麼事讓你這麼迫切?」
拉齊格意有所指,漢斯懷疑拉齊格可能根本就不喜歡他,但他感覺到拉齊格的試探,於是放手一搏,「我有重要的事要對他說,實際上,不只是他,」如果漢斯希望亨利成為他的伴侶,那麼拉齊格的同意至關重要,「我希望科比拉爵士你也能在場。」
拉齊格揚起微笑,似乎相當滿意漢斯的回答,「我知道了,亨利過幾天就回來了,我會請他前來拉泰,你或許也希望哈努什在場嗎?」
漢斯詫異地看向哈努什,「是、是的,如果可以的話,叔叔?」哈努什卻瞥向拉齊格,然後朝漢斯頷首。
「你還有其他事嗎?漢斯?」哈努什問道。
「不,沒有了,很抱歉打擾兩位,我們先離開了。」吉特卡拍了拍漢斯的手臂,兩人走回房間。
三天後,漢斯獨自走進哈努什的書房,吉特卡沒有跟著,因為這是他自己的戰鬥。他和吉特卡已經成為朋友了,或至少是盟友,因為挽救他自己的婚姻,也是挽救吉特卡。
漢斯忐忑地推開門,他首先看到拉齊格站在哈努什的桌旁,然後是亨利。
他的亨利。
漢斯立刻感覺到下腹抽動。亨利只穿著武裝衣,雙手叉在背後,在開門後轉身,喜悅在臉上綻放。雖然亨利沒有開口,但漢斯確信自己聽到亨利輕聲喚他。
「人都到齊了,說吧,漢斯。」哈努什將雙手交疊在桌上。
漢斯深吸一口氣,他已經和吉特卡演練很多次了,他做得到,「我......想解除與吉特卡的婚約。」
他停頓,等待哈努什的怒火點燃,卻只迎來一道靜默的壓力,於是漢斯繼續,「這不是輕率的決定,我和吉特卡談過了,我們尊重政治聯姻,但繼續這段婚約恐怕只會害了她。」漢斯曾想用Alpha的不適合暗示婚姻的不妥,但在吉特卡的建議後作罷,因為解除婚約的主因仍會回到漢斯身上。
他的目光掃過房內的三人,最後停在亨利身上,他試著壓住哽咽,光是看著亨利他幾乎喪失自制力,菩提花的蜂蜜味甚至開始蔓延,「但這不只是婚約的事,我......懷孕了。」
空氣凝結,腳下木板的呻吟一清二楚。亨利睜大雙眼,笑容從他的臉上退去,震驚與困惑,肩膀扭動,壓抑住走向漢斯的衝動,亨利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尖,片刻後抬起頭,恍然大悟。
漢斯閉上雙眼,試圖將亨利的反應趕出自己的思緒,試圖回復鎮定,睜眼後視線滑向哈努什,「孩子的父親,是亨利。」
這次,他明確聽到桌角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哈努什的指節在桌面上扣出悶響,拉齊格依然難以置信地冷靜,他反而看向亨利。漢斯挺直背脊,聲音變得更堅定。
「我不會逃避,我沒有要求任何人原諒,也不是來懇求同意,我是來說明事實並表達我的選擇。」漢斯試著看向哈努什,但是他叔叔眼裡的惱怒卻讓他承受不住,因而閃躲。
漢斯轉向亨利,尋求勇氣,他的語氣也微微鬆動,「如果可以......我......」他感覺淚水淤積在眼角,「我想和亨利結婚。」
最後這一段他從未與吉特卡演練過,他知道自己有一天必須說出來,而現在就是那一天,就在他與吉特卡多次談過何謂命運,何謂命定伴侶,談到社會替性別安上的枷鎖、天主恩賜的奇蹟,以及相愛的權利。
「我知道亨利是Beta,而我是Alpha,但我認為我們......」他眨了眼,淚滴滑落,然後他看見亨利幾乎心碎,「我們是命定,遇見亨利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我從未感受過這麼強大的聯結,我如此需要他,而他總能找到我,這個孩子──」漢斯將手放在下腹,壓下蓬鬆的布料,房內的三人這才注意到他微凸的腹部,同時倒抽一口氣。
「就是證明。」漢斯抬頭看向哈努什,他迫切想尋求認同,至少希望這個看著他長大的親人能縱容他最後一次。
然而先開口的人卻是拉齊格。
「兒子,」亨利聞聲看向自己的父親,「雖然這個結果不如預期,但我認為你得親口告訴漢斯你的計畫。」
什麼計畫?不如預期又是什麼意思?漢斯惶恐的視線掃過房內的每個人,亨利朝他走近,雙手依然背在身後,繃緊的雙肩能感受到他的壓抑。
「幾個月前,我請求父親能為我封騎,但在討論後,父親決定認我為法定子女,」亨利看了拉齊格一眼,後者頷首,「認領程序仍在進行,但其實我的願望遠過於此,成為父親的法定子女不一定能達成我的願望,所以我向哈努什大人請求協助。」
亨利緊張地吞嚥,抿了抿嘴,抬眸望向漢斯,堅定而深情,「我也希望能跟你結婚,漢斯。」
漢斯越過亨利的肩膀看見哈努什,他的叔叔闔上眼,輕晃地點頭,漢斯再次回望亨利,「當我知道你必須跟我以外的人結為伴侶,我──」亨利輕咳一聲,耳尖通紅,「羞愧地說,我幾乎無法忍受。我知道在貴族婚姻中尋求真愛是癡人說夢,但是我忍不住思考,你值得更好的結果,然後便冒出了一個念頭,」
亨利盯著漢斯的時候彷彿在說一個古老的故事,久遠得早已定下答案,「如果我能成為你的丈夫,那該有多好。」
亨利低下頭,神情被思緒佈滿,「但是雷帕(Lipá)與昆什塔特的盟約不能隨意作廢,據我所知,約布斯特侯爵仍需要昆什塔特作為盟友,所以我與父親在哈努什大人的同意下,親自前往昆什塔特說服波斯契克大人。」
「漢斯,我沒有先告訴你,是因為──」亨利對漢斯滿懷歉意,「因為我不確定結果會不會如我所願,如果沒能成功,會給你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希望。父親建議讓你和吉特卡女士試婚,也是為了拖延時間,如果你因此與吉特卡有了更好的結果,那麼昆什塔特的婚約也會如約執行。」
亨利的結論殘酷,卻是事實。
「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是波斯契克大人同意即使婚約作廢,他也會支援約布斯特,只不過漢斯......」亨利低下頭,語氣有些卑微,他抬眉看向心上人,「即使你現在知道了這些,也願意跟我結婚嗎?」
亨利。
他的Beta,他孩子的父親,他那並非約定俗成的命運。
在漢斯為了亨利鼓起勇氣的時候,亨利又再度為了他而奔波,為了實現他們的愛情而奔走。
亨利──即使漢斯想放棄,命運也不允許他割捨的摯愛。
漢斯不顧在場的哈努什與拉齊格,捧起了亨利的臉頰,「噢──我的愛,我願意,我當然願意跟你結婚,」他想要親吻他,他想被他擁入懷中,「我的孩子需要一個父親,而我,需要你。斯卡利茲的亨利,我需要你成為我的丈夫,我的伴侶,我永遠的摯愛。」
亨利似哭似笑地牽起漢斯的雙手,眼淚在喜悅中湧現,「漢斯,我愛你,雖然你的懷孕是預料之外,卻讓我確信我沒有想錯。」
「好了,熱戀的斑鳩,」拉齊格打斷無法自拔的愛侶,語氣滿是笑意,「既然你們已經做出了決定,那麼現在就讓家長們處理後續,好嗎?哈努什?」
「別在我的書房裡打情罵洽了,還有漢斯,關於懷孕的事我待會再說你,你們先離開吧。」雖然哈努什話帶責備,口氣卻是輕鬆。
漢斯幾乎拉著亨利跑出哈努什的書房,踩著釋然的步伐溜回走廊。
「漢斯,漢斯!等等!」
漢斯停在走廊上,回頭望向亨利,牽著他的手仍然握得很緊,只是Beta的表情卻是迷茫。
「漢斯,我──」
所以他抱住亨利,將臉埋進亨利的頸窩,在應有腺體的位置上尋找費洛蒙,漢斯當然知道Beta什麼都沒有,因為他早就找過了,有時候他會妄想亨利其實是Omega或至少是Alpha,那麼他們的戀愛過程或許會更容易些,而不是在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之中不斷試錯,直到差點擦身而過才確信──唯有他,再無他人。
走廊瀰漫著菩提(Lípa)的甜味與木香,樹葉的沙沙作響彷彿在長廊迴盪,而他的亨利永遠不會知道Alpha此刻的心情。
Alpha與Omega透過費洛蒙交流曾是漢斯認為最浪漫的童話,青春期前的他總會幻想美麗的Omega與他清甜的菩提花蜜交融,無須言語的交流便是天作之合。
但是亨利永遠不會知道甜膩的蜂蜜是喜悅,煙燻的黑木是憤怒,臭酸的腐甜是悲傷,發霉的枯葉是絕望,他的Beta聞不到也感受不到;然而亨利看得見也聽得到,如同他知道亨利的眼裡閃著金光是喜悅,瞳孔擴大是憤怒,垂眸是悲傷,空洞是絕望,漢斯在亨利身邊學會不再用費洛蒙表達一切,因為即使Beta聞不到任何費洛蒙,亨利依然知道漢斯每一刻的渴望。
而他唯一的渴望便是亨利。
「漢斯......」亨利將他緊緊抱在懷裡,小心翼翼的不壓到他的腹部,即使那裡的隆起還不至於成為阻礙。
亨利的身上總有燃燒的橡木味、繁雜的花香與鐵鏽的腥味,雖然漢斯的愛人不是Omega也不是Alpha,但是熟悉的鐵匠鋪、火藥煙硝與洋甘菊藥水就是亨利的費洛蒙,是漢斯無法割捨的氣味,是在晨光中從乾爽床單上醒來的氣味,是在濃煙與泥地之中唯一讓人安心的氣味,是被深愛的味道,是他的Beta的氣味。
他親吻亨利的下顎線,在頸側磨蹭,他想將菩提樹沾染柴火、鋼鐵與野花,他想成為鐵匠鋪旁聳立的菩提樹,在初夏盛開鵝黃色的小花,讓他們的孩子化作蜂蜜與花束。
亨利將他擠進窗台之間,不讓任何路過的僕人看見,然後輕輕挪動漢斯的臉,吻了他的雙唇,撫弄他的髮絲,凝視他,「漢斯。」
「嗯──嗯?」漢斯幾乎呻吟,因為亨利的慾望也是顯而易見的,漢斯可以聞到自己下意識地散發足以暖胃的蜂蜜酒,知道自己的眼神也在勾引亨利。
直到一聲輕咳瞬間讓他們清醒,「如果我是你們的話就會在此住手,懷孕初期實在不適合劇烈運動,更何況──」
當漢斯尷尬的推開亨利,卻感覺到亨利充滿防備的將他抱得更緊,「天啊!吉特卡......」
吉特卡聳了聳肩,「我想來看看你進展得如何嘛,我不是有意撞見你們的......」她晃了晃手指,笑容歪斜,「重逢?」
亨利慌張的鬆手,整理衣服的皺褶,故作鎮定的致意,「吉特卡女士。」
漢斯已經開始懷念亨利的體溫了,他抹了抹臉,「你想說什麼?吉特卡。」
吉特卡翻了白眼,「噢、我不知道呢,但我看你們這麼恩愛,想必是有個好結果了吧?卡彭,」然而片刻,吉特卡又收起調侃的口吻,「還是說,呃,你們其實在道別?」
「噢!不是!當然,對──」漢斯在慌亂中看向亨利,然後他們目光交會,「我們──」
「嗯嗯?」吉特卡哼聲催促,她看起來似乎要受不了這對斑鳩了。
「我們要結婚了!」亨利轉向吉特卡,咧嘴笑著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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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特卡與亨利一拍即合。
亨利被她的伶俐與巧辯折服,當他提到吉特卡就像更聰明、更自制的漢斯翻版,兩個Alpha幾乎同時打了亨利的頭。
三天後,吉特卡已經備妥返程的行李,哈努什會和她一起前往昆什塔特,協商婚約解除的後續,漢斯照理得同行賠罪,但是哈努什更擔心他的身體,所以漢斯留在拉泰,亨利則隨侍在側,畢竟漢斯已經是他的未婚夫。
「終於能滾出拉泰,你有多開心?」漢斯站在馬車旁洋洋得意。
「世上沒有任何事能比離開拉泰更開心的了,多謝您的照料,卡彭大人,」吉特卡浮誇地鞠躬,「我們下次見面就是您的婚禮了吧?真不曉得我不做新娘的婚禮會有多糟。」
漢斯見狀大笑,「噢、我肯定會辦得很盛大,拭目以待吧,這可是卡彭與科比拉的婚禮。」
亨利咳了幾聲轉移話題,「祝你一路平安,吉特卡。」
「謝謝你,亨利,你真好,你怎麼會想娶這種人呢,太浪費了。」吉特卡指了指漢斯,後者大聲抗辯。
亨利咯咯笑起,「因為他讓我感到快樂,」亨利的真誠頓時讓兩位Alpha紅了臉頰,「同樣遇過真愛的你,應該能夠理解吧,吉特卡。」
「我確實能理解。」吉特卡連耳根都紅了,「天啊,漢斯,你這個幸運的混帳,到底是從哪找來這個好男人,你最好懂得珍惜亨利。」
漢斯假裝跌進亨利的懷中,後者溫柔地抱住他,「這個好男人現在可是我的未婚夫,注意你的口氣,吉特卡,小心我禁止你參加婚禮。」
「好啊,誰稀罕啊,浪費我的時間、昆什塔特的格羅申與上好的禮服。」吉特卡爬上馬車,仍然對著漢斯叫囂。
「請務必來參加婚禮,吉特卡,希望你能帶著你的那位一起來。」亨利面帶微笑,打從心底祝福。
「當然了,亨利,我會來參加你的婚禮,」吉特卡對亨利親切地笑,隨後轉向漢斯辱罵,「但我才不會參加那隻金毛閹雞的婚禮。」
「你說誰──誰是閹雞!我是懷孕又不是閹割!我的生育能力仍然健在!」漢斯對著馬車咆哮,亨利架住他,「亨利,別攔我!我要讓那個醜女知道誰才是真正的Alpha!」
「漢斯!如果懷孕都不能讓你安分一點的話,也許我就該送你去昆什塔特收拾這個爛攤子。」哈努什責罵邊走向馬車。
「明明就是那個女──」漢斯剛想要反駁,亨利卻摀住他的嘴。
「請一路平安,哈努什大人,」亨利轉而把漢斯扛在身上,就連哈努什都欽佩亨利制服漢斯的方式,「漢斯大人就交給我吧,我會盡到職責的。」
「我本來是想讓漢斯娶個嚴厲的妻子來管教他,但說不定一個健壯的騎士確實更適合呢,」哈努什摩娑下巴,「麻煩你了,亨利。」
當漢斯還趴在亨利肩上咆哮的時候,吉特卡的馬車已經駛離拉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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