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所以是我們 3:〈星星傾向我們,但不束縛我們。〉[完]
Beta!Henry of Skalitz/Alpha!Hans Capon (Kingdom Come: Deliverance II; Alpha/Beta/Omega Dynamics)
↪前集 我們之所以是我們 2
一、二、三。父親的,父親的,爸爸的。
他們的家不再只有兩個人。
在菩提樹開滿花的盛夏,長子海因里希(Heinrich)出生,預產期前的最後兩個月裡,領主夫夫形影不離,所以提前四週破水的時候,亨利橫抱漢斯跑過街區,直奔城堡主樓。整個拉泰的居民也因此知道,領主的丈夫不是入贅婿那麼簡單。
一年後,漢斯終於適應新生兒以及領地管理,拉齊格卻暫時借走漢斯的午睡枕以及他入夜後的人型暖石,同時也是小亨利的爸爸。
「我保證會在入冬前回來。」亨利站在城門口說,拾起一片落在漢斯肩上的發黃樹葉。
「你最好遵守承諾,不然我就改嫁。」漢斯抱著海因里希抱怨。
亨利苦笑,「別這樣,我會心碎的。」然而他的笑容立刻消散。
他們靜靜地對視,彷彿沉默填補了告別。直到海因里希厭倦這股氣氛,在漢斯懷裡扭動。
漢斯低頭說,「跟爸爸說再見囉。」牽起海因里希的小手揮了揮。
海因里希發出像是吧吧或嗒嗒的聲音,朝亨利伸出雙手,亨利的笑容變得更加難受,他輕撫兒子的頭,然後親吻額頭。
「噢,我也要。」漢斯隨即前傾,闔上雙眼。
亨利輕吻丈夫的唇瓣,兩人同時睜開眼,相視而笑。
「你會想要趕著回來的,」漢斯湊近亨利的耳邊,「因為你回來那天,就會見識到我像昨晚一樣熱情。」
「漢、漢斯!」亨利羞澀地斥責,「孩子還在這!」
「哈哈,」漢斯大笑,「快去快回吧,沿途不要逗留太久,別逼我去找你。」對亨利胸口推了一把。
亨利捉住放在胸前的那隻手,但是順著視線,卻看見漢斯紅了眼眶,亨利狠心鬆開手。
「我走了。」亨利拉起小灰(Pebble)的牽繩走出城門。
亨利故意拖曳著步伐走出拉泰,他猶豫不決,腳步沉重,這與徹夜溜出蘇赫多爾圍城的時候一樣嗎?或是更難以忍受?那時候的他還沒結婚,還沒有孩子,他還沒有這麼多牽掛,但無論是當時或是現在,亨利敢肯定,如果他出事了,傷心欲絕的人都會是漢斯。
漢斯,他心頭揮之不去的存在;曾是亨利作為Beta無法肖想的夢,如今卻是他的枕邊人,以及共同養育幼子的配偶。
亨利知道拉齊格一直等到他的孩子一歲多,才將這件任務交給亨利,但他甚至不能帶著漢斯一起去,因為海因里希還太小了。笨笨(Mutt)繞著亨利閒晃,似乎察覺到亨利的低落,因此憂慮地悲鳴,片刻後,牠突然轉向後方,吠了幾聲。
亨利回頭看向笨笨吠叫的方向,「亨利!」
「漢斯!你怎麼──」亨利攔住奔向他的漢斯,他下意識地嗅聞伴侶髮梢的氣息。
牛奶與墨水;午後的暖陽灑進書房,嬰兒的哭聲響起。
「答應我,你會回來。」漢斯埋在他胸口的聲音悶悶的,「答應我。」
亨利將漢斯抱得更緊,「我答應你,我會回來。」
「我──」亨利剛開口,漢斯就吻住他。
那是個急促、略帶鹹味的吻,混著不捨與無聲的祈求。亨利沒有退縮,只是更用力地回應,然後他們貼著彼此的額頭站了一會,像要把對方的呼吸刻進記憶裡。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體會分離的痛苦,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但是他們還在學習;學習道別,學習懷抱希望,學習在夜間遙望同一顆月亮思慕。
「我相信你,我依然會想念你,但是我相信你的承諾。」漢斯闔上眼,抵著亨利的額頭說,緊閉的眼皮因用力而顫抖,彷彿壓抑著痛苦。
亨利望著漢斯顴骨上的淚痕,亨利多麼想留在拉泰。漢斯笑了,但是尾音破碎,「我會和海因里希一起等你,」漢斯終於睜眼,眼裡掃去迷惘,透出決心,「去吧,親愛的,讓他們看看,我的丈夫是如此不容小覷的騎士。」
他們最後一次接吻。
亨利翻身上馬,小灰輕聲嘶鳴。馬蹄聲在城外邁開,亨利一再回望,直到漢斯的身影被拉泰的城牆吞沒。
初雪飄落的那天,亨利快馬加鞭地歸來,卻沒有人在前院迎接他,沒有他想見的人。一位端莊的女士推開城堡的小門,一顆更小的腦袋從她腳邊探出頭,貴婦吃力地將孫子抱起。
「赫德維卡夫人。」亨利朝她行禮。
杜巴的赫德維卡(Hedvika of Dubá)是漢斯的母親,亨利只在婚禮以及海因里希出生時見過她,平常她都待在另一個領地波爾納(Polná),此時遇到赫德維卡讓亨利感到一陣背脊發涼。
「亨利!我親愛的贅婿,」她與亨利禮貌地互擁,當亨利試圖接過她懷裡的海因里希,赫德維卡卻婉拒了,「你長途跋涉肯定累了吧。」
亨利脫下手套,撫摸海因里希的小臉蛋,重新拉緊兒子身上的圍巾,不讓寒風凍著他的兒子。然而孩子在兩個月內的成長之快,幾乎讓亨利失了神。
「亨利,或許......」赫德維卡含蓄地開口,「你會想要趕緊進屋的,海因里希交給我就好。」
亨利意會到赫德維卡的意思,睜大雙眼,然後看了一眼塔樓的窗台,卻沒有任何人影,「怎麼了?他出事了?」
「噢,不是的......還不用太擔心,」赫德維卡抿了抿唇,尷尬地說,「但是他希望親口告訴你。」
「我......」亨利張著嘴支支吾吾,腦中閃過這幾週漢斯寄來的信,信裡從未提及需要擔憂的事,漢斯隱瞞了什麼?漢斯為什麼無法下樓見他?甚至讓赫德維卡暫時從波爾納搬來拉泰。
赫德維卡走近亨利,語氣強硬,「快上樓吧,亨利,他等很久了。」
亨利快速親了海因里希的額頭,然後越過赫德維卡,穿過小門,在階梯上狂奔,他甚至沒有敲門就直接衝進他跟漢斯的臥室。
「漢斯!」亨利猛然推開門大喊,整層樓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漢斯坐在長椅上,上半身靠在窗台前朝下看,他聞聲回頭,「亨利?」在確認眼前的人後,他滿臉驚喜,「亨利!親愛的!」
亨利快步走向長椅,思緒混亂。為什麼他坐在長椅上沒有起身?
「天啊,親愛的,你簡直像見到鬼一樣,」漢斯依然斜靠在長椅的軟墊上,他伸手撫摸亨利的臉,淺笑著,「看見你的丈夫就讓你這麼驚恐嗎?」
「漢斯......」他接過漢斯的掌心親吻,感受著與記憶裡相同的體溫,但是袖口的氣味略顯不同,卻又熟悉......
胡椒薄荷與薑。
一年多前,漢斯身上也總是這股味道。亨利吞嚥口水,他盡量不去思考漢斯沒在信裡通知他的理由,因為每當他質問自己,他的胸口越是抽痛,「漢斯,發生什麼事了?」
漢斯咬了咬下唇,「我......」他的眼神飄忽不定,最後瞥向自己的下腹,「好像又懷孕了。」
亨利鬆了一口氣抱住漢斯,鬆懈後的手指反而開始顫抖。漢斯似乎察覺到亨利的不安,輕拍他的後背。
胡椒薄荷與薑是為了舒緩孕吐,亨利那不該這麼容易懷孕的Alpha丈夫,總是出人意料。
「事情總是無法照計劃來,是吧?」漢斯打趣地說,語氣比亨利想像中更鎮定,這次懷孕似乎與上次不同,是漢斯更懂得面對自己的脆弱了?還是他已經決定要獨自面對?
「多久了?」亨利鬆開擁抱,觀察漢斯,盡量不錯過任何細節。
漢斯歪著頭喃喃自語,「可能兩個月?但是剛發現才一個月左右。或許是你離開那晚......總之,是因為有些出血,所以才會──」
「出血?!」亨利詫異地脫口而出。
「噢,別擔心!只是栗子色的點狀出血而已,當初剛發現我懷海因里希的時候也有過。」漢斯揮了揮手,彷彿無傷大雅。
「那時候也有?!」亨利倒抽一口氣,「感謝聖母保佑啊,漢斯......」
漢斯發覺自己說溜嘴後,語速突然變快,「沒事的!醫生說只要臥床一陣子就行!我還特地找母親過來幫我,畢竟你看我這樣,可是沒辦法帶著海因里希亂跑。」
亨利的手搭在漢斯的雙肩上,他垂頭喪氣。為什麼漢斯不願在信裡告訴他?「漢斯......你怎麼不──」
但是當亨利抬頭看見漢斯濕潤的眼眶,他頓時無語,一把將漢斯拉進懷裡。
「親愛的,沒事了,我在這裡了。」每說一句,亨利就將懷抱收得更緊,「我回來了。」
漢斯躺在亨利的胸前,沒有回話,亨利繼續說,「我應該早點回來的,我不能──」他低頭親吻漢斯的額頭,停留許久,「我怕再次錯過你最需要我的時候,對不起。」
漢斯轉頭將臉埋進亨利的胸口,然後亨利聽到了抽泣聲,於是亨利坐進長椅,將漢斯緊緊抱住,搖晃安撫。
比起大吵大鬧,每當漢斯像現在這樣安靜地哭泣,反而更讓亨利心痛,因為亨利比誰都清楚,漢斯在外人眼裡的驕縱任性,其實是他爭取自己能被人看見的方式。亨利第一次在臥室的衣櫃裡找到漢斯的時候,他已經懷了海因里希八個月,漢斯整個人埋在亨利的衣服堆裡低聲哭泣,而亨利那次只不過外出五天而已。
漢斯作為Alpha的不安全感是不可能輕易消除的,這種不安來自於被拋棄的恐懼,來自於曾經發出的請求沒有得到回應。漢斯的父母在他年幼的時候就搬到波爾納養病,當他的父親過世後,赫德維卡夫人也沒有搬回拉泰,哈努什也是在那個時候以代理人的身份住進拉泰;即使後來的赫德維卡夫人盡量回應漢斯的需求,以彌補她早年的缺席,漢斯卻已經學會不再向親人求助。
亨利深愛的Alpha雖然高貴卻比薄冰更易碎,漢斯將自己困在高聳的塔樓裡,保護幼小不安的內心。也只有亨利這種魯莽的Beta,才能無懼城牆的尖刺,爬過一層又一層的階梯,抵達不被世人稱為獎賞的塔頂。
因為塔頂有著只屬於亨利的寶藏,只有亨利懂得的耀眼光芒,那個脆弱但善良的Alpha可以給亨利想要的一切──他想愛的家人。
「亨利,你現在還抱得動我嗎?」漢斯抬起頭問,剛哭過的聲音啞嗓。
「當然可以。」亨利反覆親吻漢斯的臉頰,直到漢斯厭煩地笑起。
「母親根本不讓我走下樓,但我已經受夠室內了,」漢斯趁著空隙回吻,「你能抱我下樓嗎?我想聞聞戶外的空氣。」
「只要你想,我哪裡都能扛著你去,我的愛。」亨利吻了Alpha的雙唇。
隔年初夏,菩提剛結出花苞的時候,漢斯與亨利的次子馬丁(Martin)平安出生。
吉特卡聽說,漢斯當初生第二胎的時候,在產床上哭喊不想再懷孕,所以他與亨利改變了爾後的夜間互動,卻依然在五年後迎來第三個孩子,只不過事實證明漢斯·卡彭確實並非閹割的公雞,因為懷孕的人,是亨利。
當醫生診斷亨利,他已經懷孕五個月了,漢斯才確信亨利不是長胖而已。亨利的症狀非常輕微,以至於他懷孕八個月的時候仍在騎馬,直到被漢斯徹底禁止。當亨利已經穿不下胸甲,整天守著他戒備的笨笨,也只是亨利更像頗具威脅的壯漢;而為亨利操心費神的漢斯,反而才像是需要護衛的貴族。
當預產期將近,卡彭的親朋好友暫居拉泰附近,拉泰的酒館每晚都舉辦老友敘舊般的產前宴會。
「你覺得我們能被稱為奇蹟嗎?我和亨利。」漢斯喝著葡萄酒望著對桌的亨利,向吉特卡問起。
吉特卡順著漢斯的視線,看到亨利的身旁站著傑式卡,山謬爾坐在不遠處,凱薩琳正在留意亨利的杯裡不會摻到酒,特蕾莎則讓亨利多喝點肉湯。亨利看起來很安全,只不過先前那個過度保護孕夫的準爸爸這次換人當了。吉特卡挑眉,瞥了眼漢斯。
「漢斯,我有時候真的覺得你太自以為是了。」吉特卡聳聳肩。她聽到尹德菈擲骰贏了戈德溫而轉頭看了會。
「我是認真的!你想想看,」漢斯爭辯,他指著自己又將手揮往亨利的方向,「一個被認為不可能懷孕的Alpha生了兩個兒子,而且Alpha的Beta丈夫即將生下第三個!我跟亨利就是你面前活生生的案例!」
「我......聽懂你的意思了。」吉特卡疑惑地瞇起雙眼。
「你會把我寫進書裡的,對吧?」漢斯質問。
「你是怎麼──」吉特卡驚嘆,「算了,我問了也是白問,肯定是亨利說的。」然後她瞥向遠處的亨利,那個即使懷孕也容光煥發的男人,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對!你為什麼跟我丈夫頻繁通信,你有什麼毛病?他可是有夫之夫耶!」漢斯斥責,看來已經喝多了。
吉特卡撇撇嘴,抿了一口酒,「噢,又不是只有亨利,還有蘿莎呢。」
「對!所以為什麼排除我!我也想加入!」漢斯幾乎站起,但他只是拉來酒壺,又給自己倒一杯。
「沒有人會想跟三句不離自誇的人當筆友。」吉特卡小聲抱怨。
「我──」漢斯剛要反駁,便閉上嘴,「我保證我會收斂點。」
「你知道我們在寫什麼嗎?」吉特卡面向漢斯,終於認真看待這個話題。
「知道,亨利跟我說了,」漢斯心不在焉地撥弄酒杯表面的木屑,「所以我才會覺得,為什麼我這個Alpha案例沒被納入書中。」
吉特卡嘆了一口氣,編了個藉口,「我們還沒寫到那個章節。」
「但你會寫的,對吧?」漢斯再度看向吉特卡,尋求承諾。
吉特卡卻是猶豫,眼神有些飄忽不定。
幾個月前,亨利去信向吉特卡問起Bata男性的懷孕案例,當時只是為了作為亨利生產時的參考,但在包含蘿莎三人的無數封信件往來中,他們意識到,並沒有書籍記錄過這些事,正如同吉特卡曾說的,她從沒讀過這樣的書,然而坊間謠言卻從未消停。或許是因為這樣的案例稀少得難以著筆,當吉特卡為了幫助亨利而開始蒐集資料,甚至提筆,她寄來的信越寫越長,那一張又一張的信紙都能彙編成書。
就在那時,蘿莎向吉特卡提議寫書。
漢斯繼續說,「你曾對我說過,你從未讀過任何一本書紀錄我們這樣的例子,但說不定是因為這樣的書將你來撰寫。」
「但我是個女人啊!」吉特卡大聲反駁,無奈地說出真正的理由,「他們會說我是瘋子,會將我關入地下室,不見天日,你可以想像那些不願面對事實的人會怎麼看待這件事嗎?」吉特卡不是不懂這本書的價值,而且因為寫出這本書會有多可怕才不願完稿。
一本由女性寫下的,記錄Alpha與Beta男性受孕事例的書籍。一本將讓貴族社會陷入動盪的書籍。
當漢斯用酒杯敲了桌面,他看起來像被吉特卡激怒了,「那又如何?只因為你不是我們,你就不能寫我們?又是誰曾經質問過我,『只因為女人比男人更容易受孕,女性跟Omega就不被允許擁有智慧與勇氣』?」
吉特卡被自己曾說過的話回嘴得啞口無言,漢斯卻得逞地笑,「答應我,吉特卡,你會寫出這本書,為我們所有人,」漢斯誠懇地承諾,「我和亨利會無條件支持你寫出這本書。」
「噢,老天爺啊,漢斯,」吉特卡雙手掩臉,她忐忑地回頭瞥了一眼漢斯,眼前的拉泰領主只是堅定地點頭,「你真的願意?但是我、」
「這本書的作者只能是你,」漢斯重申,「不是因為你是Alpha,也不是因為你是女人,是因為你敢於直面,我們任何人都無法替你發聲。」
發聲。
為尹德菈、蘿莎、凱薩琳與特蕾莎,為那些不能在長裙下穿著長褲的所有人。吉特卡將成為她們的弗拉絲塔。
「卡彭跟科比拉會成為你的後盾。」漢斯再次承諾。
吉特卡感覺酒精暈熱了她的眼眶,「我現在能夠理解亨利選擇你的原因了。」
漢斯跟亨利果然是一對很相配的伴侶,可不是嗎?吉特卡想著。他們不只願意為彼此付出,甚至會將這股善意擴散到身邊的人,吉特卡抬起頭環顧整間酒館,這裡的所有人幾乎都受過他們的幫助。
漢斯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哈!我就說我是個完美Alpha吧。」
「閉嘴吧,漢斯,少自賣自誇了。」吉特卡哽咽著,為漢斯倒滿了酒杯。
隔天早上,吉特卡的臉被正中午的太陽曬熱了才醒,她翻身下床的時候,尹德菈已經不在房內。她因為宿醉頭痛,沿著走廊叫喚尹德菈,但是整個客人用的樓層都沒有半個人,連侍女都沒有。當吉特卡冷靜下來聽到其他塔樓傳來的吆喝聲,她立刻跑了起來。
當她衝進主臥旁的客廳,裡頭的氣氛低迷。
客廳裡一片沉默。戈德溫在禱告,傑式卡來回踱步,拉齊格沉默不語。想必戈德溫是為了執行受洗儀式而來,因為如果孩子未受洗便夭折,將會在靈薄獄徘迴,無法進入天堂。
「你睡過頭了呢,紅莓。」尹德菈也在。吉特卡瞪了伴侶,因為尹德菈居然沒有叫醒她。
如果昨晚酒館裡的人幾乎都在這,那麼其他人以及亨利就會在──
「亨利在裡面了嗎?」吉特卡向尹德菈問起,瞥向主臥室的門。
「兩個小時了。」傑式卡停下腳步回答。拉齊格抬頭看他一眼,然後呼出一口氣,接著握緊雙手。
漢斯的兩次生產都耗時八小時以上,但亨利是Beta男性,可能不如Alpha及Omega那麼容易生產,所以吉特卡聽說他打算剖腹產,而施術醫生是他熟識的友人,即使如此,在場所有人依然提心吊膽。
此時,房門被推開,所有人屏息看向門口。
「熱水呢?」凱薩琳大喊,「給我更多乾淨的布!」
山謬爾正巧提著一個木桶出現,「我來了!我來了!」凱薩琳側過身,讓他快步進房,特蕾莎跟在他身後,抱著一疊棉布。
傑式卡迅速走向凱薩琳,焦急地問,「凱薩琳,我能──」
「給我在這待著!除非你不會暈倒,否則你沒有用處。」語畢,凱薩琳猛然關上門,徒留傑式卡呆愣原地。
客廳又回到原本的氣氛。那扇門後安靜得不可思議,卻令所有人更加憂慮。
然後在幾聲讓人不安的悶響後,嚎啕的嬰兒哭聲響起,所有人暫時露出喜悅,但很快就意識還有另一人的安危需要擔憂,接著房門打開了。
一個吉特卡依稀記得的面孔走出來,昨晚他也在酒館中,只不過坐在角落,吉特卡記得他是──
「穆薩!亨利沒事吧!」傑式卡喊出聲。馬利的穆薩,據說是一名經歷豐富的醫生。
「冷靜點,傑式卡。手術很成功,多虧亨利的忍耐,父女均安。」穆薩鎮定地說,面帶笑容,「你們可以進來見他們了。」
在客廳焦急等候的人都步伐急促地闖進臥室,房內的空氣瀰漫濃厚的血味與藥草味。山謬爾將染血的繃帶與床單堆進空桶裡讓侍女拎走,特蕾莎開窗,讓冷風驅散房內過多的血氣。
吉特卡進門的時候被絆了一下,她低頭看了一眼。
「漢斯?」漢斯恍惚地抬頭看她,吉特卡疑惑地問,「你坐在這幹嘛?」
「他緊張到暈倒。」山謬爾語氣疲憊地回答,漢斯渙散的眼神印證山謬爾的說法,所以剛才門外聽到的悶響其實是漢斯。
「看來全能的天主也治不好你這個Alpha的無能。」吉特卡朝漢斯伸出手,將他從地上拉起。
「我才不無能,我是──」漢斯晃了晃頭,試圖回復神智。
「你是新生兒的另一個父親!麻煩過來看看你的丈夫跟女兒好嗎?」凱薩琳手裡抱著嬰兒怒斥,她正在擦拭嬰兒身上多餘的血水。
漢斯雙眼圓睜,徹底清醒,把能夠感激的神靈全都喊了一遍,腳步踉蹌地跑向亨利,然後他就在眾人注目下,跪在床邊哭了起來,他似乎哭得比亨利疼痛時的呻吟還大聲,穆薩甚至尷尬的拍著漢斯的肩膀安慰。
亨利已經從染紅的手術台移到乾淨的床上,他仍然隆起的下腹敷著繃帶,微微滲血,亨利的胸膛緩慢地起伏,他的臉色蒼白,闔著眼。但在漢斯緊握他的手嚎啕大哭時,亨利睜開雙眼。
「亨利需要時間才能完全回復體力,手術中的止痛藥含有昏睡的成分,但亨利堅持保持清醒,以避免昏迷造成的風險,所以他可能還在從極度的疼痛中緩和過來。」穆薩試圖透過解釋來安慰漢斯,反而讓漢斯的表情更加驚恐。
「所以你......真的把他......」傑式卡指了指腹部的位置。
穆薩頷首,「是的,我在他的腹部及子宮切口,取出嬰兒,謹慎清理子宮後縫合切口;我想我解釋這麼多就夠了吧,細節我就不贅述了。」
亨利曾在信裡向吉特卡說明過剖腹產。剖腹產的風險乍聽之下可能比自然產更大,但是亨利卻認為這能改變孕夫的分娩方式,甚至能幫到那些身材嬌小或不擅於下半身出力的女性,這是亨利經歷兩次陪產後的結論。但對吉特卡來說,沒有人能比亨利更有毅力了,光是亨利為了伴侶了解分娩的風險,甚至親手在牲畜上實驗剖腹,更別說,亨利居然先在自己身上實施這種手術。
雖然執刀的人是穆薩,但或許這場剖腹產的真正醫生其實是亨利。
除了漢斯與山謬爾之外,在場的男性聽完穆薩的解釋後都臉色慘白。傑式卡抹了抹臉,「是、是的,我聽懂了,謝謝你,穆薩。亨利是我見過生命力最頑強的人,我想他會復原的。」
在穆薩解釋期間,漢斯一直跪在床邊,趴在亨利身上,兩人交換著耳語,亨利儘管疲憊卻依然微笑,漢斯的抽泣聲也逐漸變弱。
「噢,我有即時趕來嗎?侍女剛來通知我,我就將海因里希跟馬丁暫時交給她。」赫德維卡倉促地進房,拉齊格走上前解釋。哈努什隨後也親自帶著聖水壺,與端著水盆的侍女一起出現。
當所有應該在場的人都聚集在此,凱薩琳將襁褓中的女嬰交到亨利的手裡,戈德溫站在門邊不疾不徐地宣布受洗儀式。
換上白袍的戈德溫一點也不像昨晚喝得爛醉的模樣,任何人都會相信他是虔誠正直的神父。戈德溫用聖水淨化雙手後,接著說,「那麼,新生兒的教父母是......?」
吉特卡立刻海因里希的教父母,傑式卡及凱薩琳富有正義感,並且對於天主以及自身的波希米亞人身份都相當虔誠;但也可能是馬丁的教父與教母,山謬爾與特蕾莎永遠會為弱者伸出援手,他們善良且強悍,只不過山謬爾是猶太人,所以名義上的教母只有特蕾莎;教父母也可能是新生兒的祖父母拉齊格和赫德維卡,或是叔公哈努什。
然而整間房沉默不語,於是吉特卡抬起頭,卻發現所有人都看向她。
「什、為什麼你們都看著我?」吉特卡詫異。
「吉特卡以及尹德菈,」亨利抱著嬰兒開口說,「是我女兒的教母。」
戈德溫點了點頭,「那麼,吉特卡與尹德菈,你們願意代替這孩子,在信仰中應答,引領她走向主的道路嗎?」
「當然。」尹德菈大聲回答。
「等、等等!」吉特卡卻倉皇地喊停,「但是我、但我沒有準備饋贈,我真的合適嗎?還不如在場的其他人──」
「我有,」尹德菈拿出銀製十字架,「因為亨利問我的時候,我立刻答應了,所以你的那份我也準備好了。」她接著拿出已經純白色的刺繡襁褓。
「尹德菈?你這個叛徒。」吉特卡震驚地說。
「因為我跟亨利可不打算再讓你拒絕第三次!」漢斯語帶笑意,對著吉特卡說。
漢斯前兩次生產曾請求吉特卡擔任孩子的教母,但每一次吉特卡都拒絕了並推薦更合適的人選。雖然吉特卡認為自己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她卻無法相信自己有資格成為任何孩子的教母。
「可是我──」吉特卡猶豫不決地看向亨利。
「吉特卡,」凱薩琳平靜地開口,作為過來人給予建議,「你不需要擔心自己能不能做好,因為,你只要看這孩子一眼,」
吉特卡看向亨利懷中的女嬰,嬰兒的雙眼仍然緊閉,雙手卻開始朝空中揮舞,彷彿迫不及待探索這個世界。吉特卡抿著嘴,感覺情緒即將潰堤。她還那麼的小。
「你就會知道你必須守護她,告訴她何謂良知,教導她堅守信念,你將會是她除了漢斯與亨利之外的第二父母。」凱薩琳將手放在亨利的肩上。
「她叫什麼名字?」吉特卡眨了眨眼,忍住淚,「你們取了嗎?」
儘管亨利疲憊,但他仍然溫柔地微笑解答,「茱蒂絲(Judith),是以你命名。」亨利再度看向吉特卡,「請成為我女兒的教母吧,吉特卡。」
茱蒂絲是「吉特卡」的希伯來語原意,茱蒂絲是一名機智靈敏的猶太寡婦,當亞述人入侵耶路撒冷,她施計潛入敵軍,斬下將領首級,解救族人。
吉特卡一楞,她三次被邀請擔任教母,最後這一次,她無法拒絕。吉特卡抿嘴點頭,眼角含著淚,漢斯上前擁抱她。
戈德溫再次開始受洗儀式。
當戈德溫重新開口,「吉特卡與尹德菈,你們不只是今日的見證人,也是信仰的代言人。你們願意代替這孩子,在信仰中應答,引領她走向天主的道路嗎?在孩子的父親離世後,收養她,照料她,成為她信仰的橋樑嗎?」
吉特卡低頭回答,握緊手中的襁褓,在心中許下承諾。尹德菈大聲應答,將銀製十字架貼在胸口。
戈德溫接著走向新生兒,在她的額頭上以手劃十字,並引導尹德菈及吉特卡做出同樣的賜福。
吉特卡走在尹德菈之後,她在教女的額頭上輕劃十字,吉特卡低語著古老的拉丁諺語,「Astra inclinant, sed non obligant.」
星星傾向我們,但不束縛我們。
不論命運如何造化弄人,唯有智者能成為星辰的主宰。能夠聽懂拉丁語的漢斯露出訝異的神情,隨後笑了笑,這或許正是漢斯與亨利選擇吉特卡與尹德菈作為茱蒂絲的教母的原因。不論社會給予她們什麼樣的框架,她們始終將自己的命運握在手中。
戈德溫念誦了一段經文並代禱,除了山謬爾以外,所有人都跪下無聲禱告。然後吉特卡從亨利手中接過茱蒂絲,她小心翼翼地抱著教女走向聖水盆。
戈德溫將聖水倒入盆中,他舀起聖水,淋在茱蒂絲的頭頂,「Ego te baptizo in nomine Patris, et Filii, et Spiritus Sancti. Amen.(我奉聖父、聖子、聖靈之名為你施洗,阿門。)」
茱蒂絲因為突如其來的水溫發出咿呀聲,吉特卡輕柔地擦拭她,將她包裹在刺繡的襁褓中,白色的棉麻上繡著菩提樹葉纏繞長劍的紋路,並以紅醋栗的圖案妝點,尹德菈的小巧思讓吉特卡忍不住微笑。隨後尹德菈走向吉特卡,將十字架繫在茱蒂絲身上,小心翼翼不纏住嬰兒。
戈德溫拿出聖油,再度劃著十字將油抹在新生兒頭上,他宣告,「這個孩子,現在屬於主。」
洗禮不只是命名與懺悔原罪,更是記憶、責任與未來的象徵。新的生命將譜寫新的篇章,而故人會為她開闢前路。
房內的所有人起身,走向吉特卡。她懷中的茱蒂絲微微啼哭,卡彭一家迎來了第三個孩子,茱蒂絲,平安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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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怎麼可能只生一個,你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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