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峰輝映的黃昏[完]

Henry of Skalitz/Hans Capon (Kingdom Come: Deliverance II)

漢斯選擇履行貴族聯姻,所以亨利離開了他,直到十六年後。
基於實史1419年的茲沃霍什戰役。


拉泰的少領主新婚之時,他最忠誠的侍從,幸運女神眷顧的鐵匠、卡彭的守護者、死神鐮刀下的脫兔,悄悄地返回斯卡利茲。當僕人向領主傳達這件消息的時候,婚禮樂手仍在奏樂,笑容卻逐漸從漢斯的臉上消失,他彷彿領悟了摯愛的本意,自此,斯卡利茲的亨利再也沒被傳喚。

物換星移,漢斯·卡彭的獨生子,哈恩斯·「小哈爾」·卡彭*迎娶了赫拉德茲的安妮*。再過幾年漢斯也將四十歲,如今終於輪到他看著兒子娶妻,賓客簇擁上前祝賀,他笑臉迎人,然而不知何故,漢斯的心裡忽覺酸澀,他走向婚禮的佳偶,擁抱了俊俏的愛子與令人憐愛的媳婦,幸福的神情在他的家人臉上綻放,卻依然無法驅散漢斯心底的空虛。僕人湊近耳語的時候,漢斯瑟縮了,因為似曾相識的回憶瞬間湧現,同樣都是婚禮卻是不同的結果,他的耳邊彷彿響起熟悉的壞消息,暗示他必須面對的殘酷現實。漢斯立刻抬起頭,看見總管站在門邊朝他點了點頭,那代表施滕貝克*的信使已經來過了,他將自己從苦悶的回憶裡抽離,站起身,提早離席。

總管在辦公室向漢斯彙報軍隊集結的狀況,施滕貝克的信使希望他盡快出兵,漢斯已經無法再用兒子的婚禮當作藉口拖延,儘管如此,他更不能派小哈爾出發,漢斯不會允許兒子在新婚之夜讓妻子在酒窖裡哭泣,讓新娘獨守空閨。所以漢斯只能親自出馬,這次不可能是他的最後一場仗,他還年輕,他很快就會迎來第一個孫子,他不會像他的父親,漢斯會親自將衣缽傳給兒子,親自指導兒子接任領主,他還有很多打獵技巧仍未傳授,他也會告訴兒子如何在政務之外偷得清閒。

除非,這真的是漢斯·卡彭最後一次履行他作為貴族的義務。但如果這是最後一次──

「還不能出發,如果由我親自領軍的話,我還需要一名副官。」漢斯看向牆上的盾牌。

金黃底色與交叉的黑色樹幹,雷帕的家族紋章,顏料在時光飛逝下逐漸黯淡也未曾重新上漆,漢斯不讓任何僕人搬動或清潔那面盾牌,因為漢斯怕他們會連同上頭的回憶也一起擦去。那是他在亨利的房間找到的,拉泰城的騎士之室是漢斯安排給亨利的房間,所有人聽說這件事後都確信不久便能見證漢斯作為領主的第一次冊封儀式,但在當時他並不知道這天永遠都不會到來。

多年前,當僕人在婚禮上轉告他,亨利不告而別。漢斯便親自前往騎士之室,但是所有的東西都原封不動地留下,他的盔甲、他的盾牌以及他的武器,噢、漢斯甚至在那天才知道,亨利早就將拉齊格的劍還回去了,將那把象徵旅途的開端與終章的長劍,還給他的父親。

亨利是不是早就決定好了,早就決定不和他一起走下去了?

漢斯在自己的大婚之夜,待在沒有亨利的騎士之室度過一整晚,讓他的新婚妻子獨守空閨。騎士之室自此塵封,每當漢斯閉上眼,他就能看見陽光穿透窗框灑落房內,盔甲在光線下熠熠生輝,屋內盡是塵土、草藥與獵犬的氣味,熟悉得足以讓人心口滴血,漢斯推開木門的聲響會讓長凳上擦劍的人抬起頭,瞬間綻放笑顏回應他。直到記憶裡的餘韻淡去,直到那個房間只剩灰塵的黴味。

漢斯的手指滑過自己的嘴唇,迷失在思緒裡。

總管的聲音將他拖回現實,「大人,這位副官是誰呢?我這就派人──」

「不需要,」漢斯取下牆上的盾牌,「我親自去見他。」



斯卡利茲的核心正是那間鐵匠鋪的名匠,他拿出所有積蓄重建村莊,倚靠打鐵委託度日,精湛的手藝與廣闊的人脈很快就將重建斯卡利茲的消息傳遍整個薩邵,倖存者回到曾經的家園,流浪者被村莊的繁榮吸引而住下,木工坊、肉舖、酒館與商販在村裡建起,那座曾被燒成廢墟,被夷為平地的村莊重回往日的繁榮。鐵匠的亡父肯定引以為豪,因為漢斯也以亨利為榮。

亨利在漢斯的回憶裡始終是那個臉頰修飾整潔,即使沾滿泥土與血跡也依然散發光芒的青年,當歲月在漢斯的臉上刻痕,他卻忘記亨利也同樣隨著年月老去。如果不是因為斯卡利茲的鐵匠早已名聲遠播,漢斯不會相信眼前的人曾是他最愛的侍從,茂密的鬍鬚掩蓋下顎的稜角,亨利的頭髮長過耳鬢,蓬鬆捲翹的毛髮裡沾著鐵屑與碳粒,木炭爐的熱氣燻紅他的雙頰,眼角的皺紋堆積滄桑,他將手中的鐵塊交給徒弟,熟悉的嗓音已被歲月磨利,少了機智靈巧,多了沉穩內斂,卻不失曾經的柔情。

如果沒有時間的沖蝕,漢斯不會知道,在刨開的岩柱下,他的心仍為之跳動。

漢斯幻想過無數次他們重遇的場面,想像他待在騎士之室的時候,當他在辦公室等待彙報,當他在小哈爾的婚禮上......亨利會如漢斯的預想般現身,露出能令他著迷的笑容問候,而他會張開雙臂不計前嫌地歡迎他的侍從回歸,但在一次次的期待落空後,漢斯這才接受自己是那個連滾帶爬回到斯卡利茲,求著亨利回頭的負心漢。

十多年來的閱歷已經磨平漢斯的趾高氣昂,尤其是他發現再也沒有值得信賴的心腹會義無反顧地捍衛他的尊嚴,拯救他落難的屁股,死心踏地的跟隨他,就連哈努什都開始稱讚漢斯變得成熟穩重,卻沒有人發覺,亨利的離去也一併掏空了卡彭少領主的稚氣高傲。

如今的漢斯根本不在乎自己在亨利面前多麼委曲求全,因為他對亨利只有一個請求,即使這會落人笑柄,他也得做好。

漢斯低聲下氣地請求斯卡利茲的鐵匠加入卡彭的遠征軍,亨利只有遲疑半晌便立刻解開腰上的鐵匠圍裙,答應同行。漢斯雙手遞上沉睡在騎士之室的裝備,亨利立刻穿上卡彭的色彩,背起雷帕的盾牌,但是亨利拿出了自己的長劍。漢斯絕對不會看漏那把劍的細節,因為那是鐵匠馬丁的遺物,拉齊格·科比拉的長劍;三年前,拉齊格逝世後,亨利繼承了他的長劍,漢斯沒有想過拉齊格會在遺囑裡允許一介平民繼承他的劍,但如果對象是亨利,漢斯也會做一樣的事。

漢斯確實信守諾言,他一取回領主權利,立刻兌現亨利兩座莊園,一座離斯卡利茲更近,靜謐舒適,另一座就在拉泰城附近的森林獵場邊緣,他一直夢想在那座莊園渡假,帶上小哈爾與亨利一起打獵,但是那樣的日子從來沒有實現過,那兩座莊園與騎士之室的新主人再也沒有回去過。

「笨笨(Mutt)呢?」獵犬的身影在漢斯的記憶裡搖晃狗尾,他的餘光卻沒有瞥見半點。

「噢......卡彭......」亨利騎上馬後,給了漢斯一個哀傷的眼神,他的輕喚像生鏽的鐵片磨痛漢斯的胸口,「你知道那之後已經過了十六年了吧?」

「啊,對,我、」我忘記了,你離開後我再也數不清日子,「我當然知道已經十六年了,我只是......一時口誤,抱歉。」

但是亨利沒有聽到漢斯的道歉,沒有恥笑漢斯的失誤,也沒有嘲諷漢斯過了這麼久才來見他卻只是要求他上戰場。彷彿任何錯失都無傷大雅,彷彿他們的重遇只是從十六年前分開的切口重新接上,但是已經各自癒合的傷口,不可能接回原本的模樣。

是的,他們仍然一起行軍,亨利依然騎在漢斯的身側。他們仍然一起野營,亨利烤的兔肉依然美味。他們仍然把酒言歡,亨利也迅速與卡彭軍打成一片。但是亨利不會在問候之外與他鬥嘴,不會笑著求他展現打獵技術,亨利和所有人喝酒卻唯獨避開他,亨利更沒有睡在漢斯的營帳裡。

那天早上,漢斯聽到亨利介紹自己的時候說的是斯卡利茲的鐵匠,而不是漢斯·卡彭的侍從

亨利修剪了唇邊與下顎的長鬚,剪去過長的頭髮,他煥然一新的容貌立刻引起注目,他老練的身姿與得體的禮儀,幾乎沒有人相信亨利過去十幾年都在鄉下打鐵。酒館的女侍徘徊亨利的桌旁,新兵湊在他的桌前,他們會問亨利:卡彭領主有什麼本事能找來這麼一位近乎騎士的老將。

然而亨利只是微笑,隻字未答。

漢斯騙了自己,他騙自己亨利不在乎他了,騙自己他們早已視同陌路,好讓自己悔不當初。但漢斯只是假裝不知道亨利依然把最好的葡萄酒留給他,依然會在深夜偷偷磨利他的劍,修補他的鞋底,如果有必要,還會託人為漢斯捎來藥劑,為他解酒,為他止痛。漢斯假裝看不見亨利眼裡的哀傷依然是愛的形狀。漢斯透過欺騙自己,讓止不住的眼淚在半夜裡停下,他多麼想用指腹摩娑亨利唇上的胡渣,嘲笑亨利的新容貌有多顯老就有多讓他心動,想讓手指梳過亨利的髮梢,感受灰燼與晨風的氣息,想細數亨利的新皺紋與傷痕,聆聽他錯過的新故事。

他想知道亨利還會不會喚他「漢斯」



自從四年前揚·胡斯*被處以火刑,支持他的信徒與天主教派的關係日益惡化,直至今年夏天,布拉格爆發了激進的騷亂,徹底陷入戰火,於此同時,長年支持胡斯的波希米亞王溫塞斯拉斯病逝,如果繼位的西吉斯蒙德持續推波助瀾,拉泰遲早也會被迫捲入這場戰爭。

就在一週前,施滕貝克的彼得*發現胡斯派正在波希米亞南方集結,彼得立刻攔截部分敵軍。他很快察覺到這些異教徒並非零星的逃亡者,而是為了進軍布拉格而組織起來的大軍,於是立刻向鄰近貴族領地求援。拉泰、庫騰貝格等四地的貴族回應召集,組成一千四百名兵力的天主教軍,並決定提前在茲沃霍什*的山丘布防,以伏擊胡斯派的行軍路線。當天主教軍俯衝下山時,胡斯派明顯毫無準備,他們的隊列在剎那間崩潰,四散逃亡。第一波衝鋒結束時,天主教軍已經俘獲大半敵軍,然而仍有約百名胡斯派分子負隅頑抗,彼得並不打算放過任何一個異教徒,他決定駐守在山丘上,圍困殘黨,徹底鏟除這群叛亂分子,而這無疑是對異教徒的趕盡殺絕。漢斯率領的騎兵發起第二次進攻,但是異教徒全都躲進伏爾塔瓦河*淺灘的遺跡裡,於是彼得向胡斯餘黨提出談判。

漢斯幾乎確信這場小型戰役即將結束,卡彭軍已經開始收拾包袱,準備起兵返家。然而這些異教徒彷彿受到揚·胡斯的眷顧,吆喝與怒吼從河岸的反方向傳來,騎兵的馬蹄踏爛河床,早已變節的多蘭的什維霍夫斯基*帶著四千名胡斯派增援攻擊天主教軍,情勢急轉直下,施滕貝克的彼得與倖存的軍隊落荒而逃,迅速撤退回庫騰貝格。

但是漢斯·卡彭並沒有抵達庫騰貝格。


胡斯派的增援突擊前,漢斯正站在營帳外,彼得已經和俘虜談妥條件,但是面對那些異教徒絕望的眼神,漢斯再也看不下去。漢斯的部下隨即轉告,在布拉格的衝突後,胡斯派已經決定在布拉格舉行胡斯會議,他們認為這只是良性的宗教集會,胡斯派不明白這次的衝突為何如此突然,漢斯幾乎立刻相信胡斯派的說法,尤其是當他知道這件消息是由亨利得來的。

三年前,拉齊格慘死庫騰貝格後,漢斯聽說亨利曾因此短暫離開斯卡利茲,然而下一次漢斯再得知的消息卻是庫騰貝格死了幾名反胡斯的激進礦工,但是礦工的屍體全都不忍直視,那些屍塊甚至不能稱之為人,死因不言而喻。

雖然漢斯不是揚·胡斯的支持者,但是拉齊格和傑式卡都支持胡斯的宗教改革,漢斯也因此夾在朋友與王室立場之間,當胡斯被天主教廷處死後漢斯不再公開自己的主張,或許他是害怕反胡斯派的報復或是畏懼西吉斯蒙德的私刑,但他將自己的逃避舉止歸咎於對家人安危的擔憂致使他的軟弱無能。

早在漢斯下令第二次圍攻胡斯餘黨,他從遠處遙望亨利眼底的失望,他看見亨利上馬,背對他,直到他們收兵回營為止,亨利都沒有再看過他一眼。

在漢斯的回憶裡,亨利捍衛漢斯的時候從未膽怯,為漢斯拿起劍的時候永遠堅毅,拯救漢斯的時候總是捨命犧牲,親吻漢斯的時候儘管雙手都在顫抖,雙唇卻充滿覺悟。

於是漢斯走出彼得的營帳,立刻起草一份拉泰領主支持布拉格胡斯派的和平聲明。漢斯難再以救命之恩回報亨利的恩情,但是最起碼,他還能為摯愛再勇敢一次。


什維霍夫斯基帶著胡斯派援軍攻入淺灘的時候,漢斯看見亨利衝進騎兵陣,於是駕馬緊追在後,他拔劍砍了擋路的胡斯派,但是遠方增援的火槍兵擊中他的馬,他在慌亂之中落馬,掉了頭盔,面朝下摔進河床。泥濘與屍體的污血黏在臉上,他幾乎睜不開雙眼,只能試圖用河水洗去汙垢,然而視線依然模糊不清,眼眶後方不斷傳來刺痛,他只能藉著光線與模糊的形體辨別前方的威脅,他揮劍,沒有砍中的實感卻反而迎來肩膀被匕首刺入的痛苦,他吃痛哀號,在幾乎失明的情況下聽聲辨位,將劍刺向後方,這才終於有了實感。

當他聽到遠處的熟悉呼喊,他嘗試辨明方向,朝空中伸出手,立刻被一隻溫暖大手拉上了馬。他們在煙硝的苦味中奔馳,他的守護者壓低他的頭抱在懷裡,用壯碩的軀體包裹他,他只能感受到馬蹄在座下奔馳,感覺肩膀被濕熱浸染,滲出鐵鏽味,還有幾聲熟悉的痛苦悶哼從背上傳來,次次撕裂他的心,他只能不斷呼喚他,憂心他的傷勢。

直到亨利緊握漢斯的手作為安撫。

當肩膀的疼痛開始發熱,痠疼擴散至手臂,漢斯的雙眼也腫脹得難以睜開,他不知道已經顛簸了多久,他甚至沒發覺自己被拖下馬,當他躺在木板上的時候,他只知道自己神智不清地夢囈卻無法控制吐露的內容,他聽到有人試圖喚醒他,但他無法給予回應。

發燒的高熱讓夢境虛實難辨,此刻,漢斯的意志力徹底碎裂,無法捕捉任何理智;樂手在婚禮上用匕首作琴弓摩擦長劍奏樂,侍女用骷髏盛裝葡萄酒端上人皮製的主桌,他低頭看向桌前,餐盤裡卻擺著一張臉──七孔流血的拉齊格·科比拉。突然間,反胡斯礦工跳上桌子大力踐踏屍塊,甚至奪走他寫的和平聲明書,他只能搶回撕毀的碎片,然而他攤開掌心卻只能看見金黃底色與黑色樹幹的盾牌,跟他送給亨利的那面盾牌一模一樣,相同的斑駁痕跡卻佈滿塵埃。他的新婚妻子在一旁輕聲喚他,那是憂慮與恐懼的悲鳴,他抬起頭,吉特卡牽著他兒子站在絞刑台上,繩索套在他們的脖子上,粗糙質地的纖維傳來死亡的惡臭,劊子手西吉斯蒙德譏諷大笑,踢掉他們腳下的矮凳──

「不!不要......!別離開我!」

微光在漆黑中呈現淡淡的橙色卻無法被定位,即使他嗅得到纖維的氣味混雜腐敗的鐵鏽味,他揮舞雙手卻依然捉得兩手空虛,直到天使的聖觸來臨。

「漢斯?回神!是我,亨利!」

傳令天使宣告天國逐漸趨近,被眷顧的勇者會帶來安寧與公平,勇者手持的利劍可以斬斷人世的眷戀,也可以劈開地獄的入口。

「哈恩里希(Heinrich)?『小哈爾(Li'l Hal)』?我的兒子?」

他看見賢淑的吉特卡坐在窗邊的搖椅上,襁褓中的新生兒是初生的寄託,以聖人、王者與摯愛之名命名,以此名呼喚天國,城池將為其所建。

「卡彭,別告訴我,你連耳朵都聾了,我不是小哈爾,我是亨利,你的亨利。」

騎士圓潤的鼻尖聳立於原野之中,唇邊修剪過的麥田有晨風的氣味,他乘著馬漫步在曲折蜿蜒的道路上,吟遊詩人的歌謠描繪了他眼尾的皺褶,鐵砧鍛打的脈動聲迴盪在左胸的山林裡。

「哈爾(Hal)?」

他多麼想貼在騎士的胸前,側耳傾聽,在昏暗的夜色裡,肌膚相親,徜徉在天國與地獄的夾縫之間。

「是的,我在這。沒事了,睡吧,漢斯,再睡一下。」

如果騎士的所在即是應許之地,如果這就是主的旨意,他會將靈魂作交換以奔赴百劍穿心的終點,他會在世人所說的地獄裡與騎士安享天年。



「我死了嗎?」漢斯的嘴裡有難嚥的苦味,他只能吃力地發出聲音。

漢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睜開眼,但天空是黑色的,鼻子上有草藥味,他的肩膀還在痛但不再濕潤,乾燥的後背逐漸感受到地面的僵硬,他試著動了動手指。幸好,身體還有知覺。

漢斯?你醒了?」熟悉的呼喚讓他的心跳漏了一拍,「等等,別動,我扶你起來。」

溫暖的大手繞到他受傷那側的後背,接著握住他另一隻手,將他整個人托起坐直。漢斯輕喘著,感受到內臟回到原本的位置上,肺部因此騰出更大的空間,於是他深吸一口氣。

草藥、柴火與潮溼的木板,還有一股讓人安心但無法定義的甘草香──亨利

漢斯吐出一口氣,心跳加速,「我,呃,」

他聽到亨利說話,「沒事的,只是有點感染,我看看狀況。」

當粗糙的指腹碰觸到漢斯的臉頰,他瑟縮了一下,然後試著保持平常心,發覺亨利正在移除他雙眼上的棉布,直到亨利的手離開他的臉頰,他才終於在眼皮下感受到光線,他再度睜眼。

亨利。

他的亨利

簍火的光描繪出亨利的五官,他的鬍鬚又長了,他的臉頰有些污漬但沒有傷痕,他的四肢健在,他看起來完好無缺,太好了。漢斯咬住下唇,強忍眼眶湧現的酸澀。

亨利突然傾身靠近,漢斯瞬間僵住,亨利也因此停下了動作,神情迅速變得苦澀。頃刻間,後悔充滿漢斯的胸腔,他不該這樣的,他不能讓亨利誤會──

「請允許我檢查你的眼睛,閣下。」亨利的雙手擺在腿上,端正坐姿。

「別──不是的,我是說,亨利,你當然可以檢查我的眼睛,但是拜託,」拜託碰我,「別再那樣叫我

「好的,」亨利抿了抿唇,「卡彭。」

漢斯的胸口因苦澀而抽動,他真希望這是某種疾病的徵兆,這樣他就不需要承認自己其實正感到心碎。亨利靠得比剛才更近,光線打在他的鼻樑上,那裡有一條不明顯的淺色凹痕。漢斯沒見過那道傷痕,他想知道那是怎麼造成,他想像自己看見亨利回家,他調侃著亨利的傷痕,用指腹輕揉,笑著親吻它,然後他們會──

當亨利撫摸他的顴骨,輕輕拉開他的下眼瞼,他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盯著亨利的雙唇。

「卡彭,你能......」亨利嚥了嚥口水,漢斯的視線捕捉到他的喉結上下移動,「你能稍微看著我,好讓我檢查你的眼睛嗎?」

漢斯抬眸。如果不是因為柴火的微光,那也許亨利的雙頰確實比之前更紅了點,呼出的鼻息也比剛才更沉重,他看見亨利眉頭皺起的紋路,就像漢斯每次偷瞄亨利吻他的時候一樣,帶著掙扎與覺悟。


他們第一次接吻後,彼此都無法定義這段關係,聖經說這是罪而他們將被眾人唾棄,所以他稱亨利為騎士蘭斯洛特,他就能做亨利的加勒沃特,他們的愛或許是“amour courtois”*,但絕對不只如此。

漢斯從沒學會如何愛人,他年幼喪父,他的母親沒有透露出關愛,哈努什將他當作燙手山芋,他在紙醉金迷裡長大,他差點染上酒癮與性癮,因為他在所有人眼裡只是「拉泰的繼承人」而不是「漢斯·卡彭」,但是斯卡利茲的亨利卻能看向真正的他。漢斯曾羨慕亨利,羨慕他能有拉齊格作為父親形象給予的關愛,一介平民居然擁有「拉泰的繼承人」嚮往卻沒能擁有的東西,然而亨利將這些都給了漢斯。

亨利的關心跨越貴族與平民的界線,亨利信守的承諾為他違反封建的規範,亨利的作為超越職責與利益,亨利教會他義無反顧地去愛人,教會他虛心接受內心的情感,教會他尋得真心愛自己的人。亨利的愛是漢斯渴求的奶與蜜,他最終對亨利的愛成癮,他無法輕易承認也無法輕易戒除。

成婚前的日子是漢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以至於那一切都隨著亨利的離去變得難以回首。他們都不知道各自對於愛的解釋不盡相同,漢斯以為亨利會是那匹帶他逃出束縛的駿馬,卻不曾想過亨利會成全他,再次拋下他,為了更偉大的目標而奔波。


漢斯的舌尖擦過犬齒的尖端,品嚐自己嘴裡的苦澀,「亨利。」

「嗯?」儘管亨利的視線專注在他的眼睛上,他仍看見亨利的瞳孔微顫。

「為什麼?」漢斯只有在亨利面前才能任性,才能像個被寵壞的孩子討要渴望的東西,「為什麼不告而別。」

亨利的目光動搖了,他的嘴角抽動,漢斯隱約聽到臼齒摩擦的聲音,但是亨利仍然沉默。漢斯明確地知道答案,他只是想聽亨利親口說,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想聽到不同的答案,他的視線再度回到亨利的唇上。

「你還能吻我嗎?」漢斯並不知道他的語調竟如此卑微,他甚至控制不住聲音裡的哽咽。

亨利起初睜大雙眼,隨後眨了眨,然而最後卻垂眸,從漢斯的面前抽離。那是比劍在胸口劃上一刀更難以承受的痛。

「如果你這次也會走,」咽喉的酸澀幾乎讓漢斯說不出話,他的抽泣變得顯而易見,「在你走之前,我希望你能吻我,」他聽到亨利倒抽一口氣,然後他感覺自己淚水盈眶,「即使只是安慰我也好,即使你不再愛我了。」

亨利握住漢斯的雙肩,「我沒有──」被中傷的錯愕在亨利的臉上蔓延,他咬緊牙關彷彿在抵抗痛苦。

「如果你無法吻我,起碼告訴我答案,」水滴滑落他的眼角,聚在下巴,「為什麼不告而別。」

漢斯已經記不起他多久沒在任何人面前流淚了,儘管他會為自己的孤獨與無法回首的回憶獨自一人哭泣,可是他一旦走出房間便會收起那些脆弱,因為他是拉泰的領主。但在亨利面前,他偽裝的堅強全都不堪一擊,他的軟弱與卑微是屬於亨利的,只有漢斯的摯愛能托住他的一切。

亨利的雙唇顫抖,好幾次差點開口,直到答案逐漸凝聚在他的臉上,直到他的呼吸逐漸平穩,他的眼神卻被悲傷填滿,「只要我離開了,我就不會成為你的選項之一,你會娶吉特卡為妻,選擇完成你的貴族職責,而不是選我。」

「如果你問了,我永遠都會選你!」漢斯朝亨利咆哮,縱使他早就猜到亨利的答案,他至今仍希望這會是不這麼痛苦的答案。

如果回到十六年前,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說出這句話,結果會與現在相同嗎?然而,事與願違。

「天殺的!我當初就不該聽你的建議 回去履行哈努什指定的政治聯姻,我就也不會冒著再也見不到你的風險,該死!亨利,你是否曾有──」漢斯的眼淚停下了,卻化作從心口滴出的血,十六年來,他一直害怕得到與預想完全相反的答案,「你真的曾對我──」

我是。」亨利堅定地打斷他,眉宇間仍舊帶著掙扎與覺悟,「我一直如此,現在是,將來也是。」

「就算我曾經猶豫過,但每一次失而復得,我都更確信,當我看著你走下絞刑台,看見你尚存一息,聽到你的心跳,感受到你的脈搏,知道你還活著,每一次我都更加確信!哪怕會與哈努什的命令對立,我也決定潛入馬萊紹夫救你,那刻起,我的忠誠就不再純淨,那已經是我自己對你的執念。

亨利握緊漢斯的雙肩,卻依然溫柔地避開漢斯肩膀的傷,「耶穌基督啊!漢斯,我願意放棄天堂就為了跟你在一起,我用這雙手擁抱你而造就的罪孽,遠遠比不過我用它們沾染的鮮血!」

亨利沉重地粗喘著,頃刻間,他彷彿吐出長年的苦痛,洩氣地垂下肩膀。

「但是我知道我不可能擁有你一輩子,你是貴族而我只是鐵匠之子,但是主啊,你最初吻我的那晚依然歷歷在目,」亨利用指尖滑過漢斯側頸的動作依然輕柔,彷彿易碎,「即使將來我們注定要分開,但至少我擁有過你,我對你的感情也是真實的,我從不後悔愛上你。」

現實從來沒有兩全其美的結局,亨利接受了將來會失去漢斯的事實,也不認為他能與漢斯共度一生,在亨利的認知裡,沒有任何事物是永恆的,就像被夷平的斯卡利茲,就像亨利死去的父母,就像他失而復得又再度失去的生父。

「漢斯,我是個罪人,」當亨利這麼說的時候,猶如臨死前的最後一次呼吸,「所以我更不該誘使你犯下無法悔改的罪,無論我有多麼愛你,我都不能將你帶離你深愛的那片土地。」

如果亨利的全身上下寫滿罪狀,他會虔誠地祈求原諒,洗刷過錯,唯獨將那顆早已獻給漢斯的心留在人間,即使他得空著左邊的胸口去往天堂。

漢斯不想看見亨利愛得這麼卑微,尤其亨利才是兩人之中最為高尚的人,「亨利,你對我的,是嗎?」

漢斯的質疑讓亨利動搖,如果有必要,亨利肯定會為此辯解,「漢斯,我──」

「就算我也愛你,那也是罪嗎?」

亨利的愛比漢斯更無私,更不求回報,也因此更委屈,更容易打退堂鼓。所以決定權一直都在漢斯手上,正如漢斯是他們之中第一個親吻彼此的人,而亨利也始終是那個忠誠地等待主人下達指令的侍從,如果漢斯想被亨利綁架,如果他想與亨利亡命天涯,漢斯也必須是那個做出抉擇的人。如果十六年前的漢斯更勇敢些,也許他們能有更皆大歡喜的結局,但是漢斯·卡彭只是那個憨直鐵匠之子的怯弱主人,他錯過了當年請求亨利帶走他的時機點,而他現在也已經沒有餘力再次錯過。

「如果你有罪的話,那我早已身在地獄,因為我正是教唆你犯罪的禍首。」漢斯不會給亨利辯解的機會,因為他會直接為他們倆定罪。

亨利離開他的幾年後,漢斯在與吉特卡養育哈爾的過程中,曾欺騙自己:我可以滿足於現在的生活。

漢斯不斷地用愛妻與愛子的愛填入胸口的空洞,但那裡的缺口始終無法填滿,漢斯非常清楚原因,然而他卻舉足不前。因為漢斯對他的家人有責任,他對他的人民有責任,他並非不明白哈努什所說的「貴族的職責」,相反的,正因為他心知肚明,他才無法輕易背棄他們,而且如果他這麼做了,那彷彿是踐踏了亨利的決心──亨利走後,當漢斯坐在亨利的床上看向騎士之室的房門,想像自己是等待卡彭領主推門入內的侍從亨利,意識到這一刻的漢斯,第一次痛哭失聲。

所謂的「情人」就像被鎖在高塔裡的寶藏,只准等待擁有者的探視,不准擁有自由意志;如果擁有者再也不愛他了,他也沒有任何價值了,他將永遠被遺忘在無法逃脫的高塔牢籠裡,看著所愛的人擁抱他以外的新歡,看著他們的愛殘酷地變質。

當漢斯與亨利回到拉泰城,便知道他們只剩兩個選擇:私奔或是履行聯姻義務。既然漢斯選擇了後者,那麼亨利也只能幫他堅持這個決定──所以亨利離開了象徵高塔的騎士之室。

「對不起,亨利,我是個膽小的人,我總是等著你為我解圍,我太蠢了,我是一個不稱職的丈夫與父親,更是一個不盡責的貴族與領主,」漢斯真希望自己在愛上亨利前早已學會愛人,他們就不用面臨兩敗俱傷的痛楚,「我甚至連好好的愛你都做不到。」

亨利的手撫上他的臉頰,擦去滑落的水痕,「噢、漢斯,不是的──」

「我應該早點去見你的,」如果漢斯別擺著高姿態,然後把話說清楚,至少該留下口信。

他們的額頭相抵,亨利輕哼,安撫他,「噓,別說了。」

「我不該讓你等這麼久的,」如果他們中的任何一人沒有活到現在,那他們就真的結束了

亨利將他抱在懷裡,讓他枕在頸窩,輕輕搖晃,「好了,卡彭。」

「我好想你──」他想在亨利的懷裡撒嬌,在亨利的面前任性,再也不用在夜裡因空虛的床榻而獨自哭泣。

他能感覺到亨利的指腹按壓在他的後頸上,帶著慾望揉捏,「漢斯......」

「再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讓我放棄你......根本是不可能的!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忍得住不去愛你!」當漢斯發覺即使過了十幾年,他對亨利的愛也沒有消逝,只是跟騎士之室一起被塵封,一旦他剝去那層灰,當下的醒悟頓時令他撕心裂肺,「我愛你啊!亨利!Strašně moc tě miluju!*」

亨利鬆開了擁抱,漢斯抬起頭,感覺亨利從他的頸側向上撫摸,捧起他的臉,雙手仍然顫抖,在柴火的光芒下,亨利也滿是淚痕,「漢斯......,如果我......你會──」

「我會。我永遠都會。」漢斯終於知道堅定地愛著一個人是什麼感覺,那代表著儘管雙手仍在掙扎,覺悟卻會湧上心頭。

亨利咯咯笑出聲,笑聲伴隨抽泣而顯得破碎,「我還什麼都沒有問。」

「無論問題為何,我永遠都會,所以問吧。」他也對亨利報以喜極而泣的微笑。

亨利抿了唇,在漢斯的臉上尋找跡象,然而猶豫一會後,他扭動唇瓣後開口,「漢斯,在我和拉泰之間,這次你會選我嗎?」

「斯卡利茲的亨利,」漢斯終於用指腹摩娑亨利唇上的鬍渣,又將他的瀏海梳過耳後,感受後頸的體溫,「當我允許你愛我的時候,你就不再是侍從,而是我深愛的男人;」

「愛我,不需要我的許可。」但是如果你問了,我永遠都會選你,亨利。」

「所以,吻我吧,můj milovaný rytíř.*

亨利的一雙大手幾乎挖進漢斯的後背,彷彿渴望在那裡用指尖留下瘀傷,亨利將他抱入胸前,他便聽到震耳欲聾的心跳聲,然後他在亨利的嘴裡嚐到了洋甘菊的苦味與香甜。



他們在廢棄小屋休養幾日後,漢斯的肩傷已經不再發炎,但是留下一個凹陷的疤痕,跟多年前弓箭的傷口併列同一側的肩膀,再次留下一個戰績般的疤痕不算什麼,至少他的雙眼與肩膀都無大礙,只要他還活著,這些傷勢都無傷大雅。

漢斯揉了揉肩,接過亨利遞來的劍,他的視線掃過劍身的拉丁語銘文“REX, FAMILIA, ULTIO”──為了國王,為了家族,為了伸張

然後漢斯舉起劍,亨利在他面前單膝下跪,青草在風中搖曳,午後的夕陽拉長了草地上的兩道人影。

漢斯低頭看向亨利的後腦勺,這正是他們期待多年的景象,他深吸一口氣,「願上主見證此刻,且願大地承認今日之誓。」

漢斯此時才知道,他作為貴族的意義就是為了此刻,而這把長劍的誕生也是為了被他握在手中,多年來它始終等待著,等著被漢斯用以冊封亨利,而漢斯·卡彭的貴族職責也將到此為止,「斯卡利茲的亨利,我以吾之權柄,賜予汝騎士之名,願汝秉持正義,忠誠於主,護衛弱者,持劍必戒貪念,斬敵當憑公義,無因私怨。」

從今以後他們將平等地前行,不論白晝與黑夜,無論天堂與地獄,「自今日起,汝當遵循高貴之道,持信仰為盾,以榮譽為鎧,步入光明之途;願汝之劍,唯以公義出鞘,忠誠常存不滅。」

「以吾之權,授汝騎士之位。自此,令世人尊稱汝為──騎士亨利·奧登提斯(Henry Audentes)!」他以鐵匠打造的長劍輕觸鐵匠之子的雙肩,「Audentes fortuna iuvat!*崛起吧,吾摯愛的騎士。」

「Ano, Můj milovaný pane.*」亨利站起身,從漢斯的手裡拿回長劍。

漢斯望進亨利閃耀光芒的雙眼,「感覺如何?」

「很好。」亨利將劍收進劍鞘,綻放的笑容無法掩飾內心的喜悅。

「就這樣?對於我的冊封沒有其他心得?」漢斯拔高音量嘲諷他,他們一同走向馬匹,而亨利會永遠走在他的身側與他並行。

亨利揉著下巴思考,「嗯......可能有點餓了。」

「老天爺啊,亨利,你的騎士紋章乾脆就選交叉的兩根雞腿算了。」漢斯放聲大笑。

亨利帶著篤定的眼神看向漢斯,「不,也許會是交叉的長劍與金黃底色。」

噢。」漢斯的嘴抿成一條線,感覺熱度攀上臉頰,「噢,這樣啊。」

「黑色的劍或許會很不錯?就像黑騎士的感覺?」亨利率先上馬,他饒有興致地俯視漢斯,「你覺得呢,漢斯?」

漢斯輕咳幾聲掩飾,「......是挺不錯的。」

亨利伸手將漢斯拉上馬,「那麼接下來呢?」

「你現在是在問我嗎?亨利爵士。」漢斯環抱亨利的腰間,刻意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當然了,卡彭大人。」亨利輕甩韁繩,馬匹踏上道路,「我可是您的騎士。」

「往西吧,或許在日落前的最後一座村莊留宿也不錯。」漢斯枕在他的背上,嗅聞甘草的香氣。

「Aye, 我摯愛的領主。」亨利回應。

即使黃昏將至,他們的旅途仍在繼續。

1419年末,漢斯·卡彭在茲沃霍什抵抗胡斯信徒因而戰死,然而他的屍首從未尋獲,他的衣冠塚葬於拉泰的家族陵墓,其子哈恩斯·卡彭繼承了亡父的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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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 哈恩斯·「小哈爾」·卡彭(Hynce "Li’l Hal" Capon)
  • 赫拉德茲的安妮(Anne of Hradce
  • 施滕貝克的彼得(Petr Konopišťský ze Šternberka)
  • 茲沃霍什(Živohošť)
  • 庫騰貝格(Kutná Hora)
  • 伏爾塔瓦河(Vltava)
  • 揚·胡斯(Jan Hus)
  • 多蘭的什維霍夫斯基(Břeněk Švihovský z Dolan)
  • 宮廷之愛(amour courtois),中世紀歐洲浪漫文學概念。
  • 真的很愛你(Strašně moc tě miluju)
  • 我摯愛的騎士(můj milovaný rytíř)
  • 我摯愛的領主(můj milovaný pane)
  • 願幸運女神眷顧勇者(audentes fortuna iuvat)
  • 1419年胡斯戰爭 - 茲沃霍什之役:https://c821118.blogspot.com/2025/03/BattleOfZivohoste.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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