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故事＜上＞

王瑞恩/黎華（明星志願2）

〈第一幕．掌聲如雷〉

黎華第一次見王瑞恩是在電影片場，那是一部小規模且低成本的長片，才能讓只演過跑龍套的黎華得到有台詞的出鏡機會，可惜黎華的長相過於出眾反而不符合劇本要求，沒能獲得主演，但是他專注在自己的劇本上也不在乎別人的演出，想著透過這次的演出被觀眾記住，然而同樣飾演配角的王瑞恩卻比主演更引人注目，在黎華看來，王瑞恩不是特別俊俏但也不普通，下戲時的王瑞恩很安靜，甚至有點陰沉，工作人員卻對他的演技讚譽有佳。

他們說，王瑞恩有一雙滄桑的眼睛。

黎華不懂一個20出頭的少年能有怎樣的滄桑人生，但是好奇心殺死一隻貓，黎華只瞥了一眼王瑞恩的演出就明白了，縱使是群演場面王瑞恩也能脫穎而出，他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氣質，即使他沒有半句台詞，只是一個眼神你也想看他開口，想知道他的故事，想聽他道盡人生。

當時23歲對演藝事業幹勁十足的黎華，第一次退縮了，那年當媒體談論電影中的黎華是芙蓉般的美少年，而戲份同樣不多的王瑞恩卻能入圍最佳新人獎，黎華發自內心對王瑞恩感到嫉妒與認同。

即使幾年後的黎華獲得最佳男演員獎，被稱作天才演員，但他知道自己只不過是運氣好又勤奮，他會反覆觀看自己出演的戲，修正不適當的演技，對鏡練習最適合鏡頭拍攝的角度，為了揣摩角色的聲調不斷覆誦台詞直到嗓子都啞了，他慶幸自己的長相符合大眾的審美，也有著溫柔的父母與支持自己的親友，才剛入行便遇到願意提攜他的導演，第一部飾演的電影就讓他領悟自己的目標。

黎華不是天才，因為他知道什麼樣的演員才是「天才」。

王瑞恩和他就像是不熟的青梅竹馬，因為演藝這條路太坎坷了，同期的藝人朋友大都沒能陪黎華走到最後，最糟的是放棄娛樂圈，好一點的則進入舞台劇不再出演影視，王瑞恩是少數與黎華年紀相仿，仍站在銀幕前的藝人。黎華偶爾會想像如果當年在片場向王瑞恩搭話，他們會變成什麼樣？即使兩人身在同一個演藝圈，同一個年代出道，他們碰面的次數也屈指可數，他們經常競爭同一個角色，卻因為戲路太相似了，自從第一部電影後沒有再合作過。

黎華下戲返家後偶爾會在電視上看到自己第一次飾演的電影，過了這麼多年，黎華也不再糾結當年的最佳新人獎，那時候的王瑞恩在他看來，也只是生澀的演技罷了，唯有那與生俱來的滄桑，是黎華至今仍無法揣摩的，黎華一直想親口問王瑞恩，為什麼你那時候能有這樣的演出？驅動你的原點是什麼？

你那雙眼睛裡究竟說著什麼故事？

然而黎華已經沒有機會了，1998年當王瑞恩上台領獎同時宣布退居幕後，即使台下響起掌聲與祝福，黎華這次卻是無法誠心為王瑞恩鼓掌。

〈第二幕．首次出演〉

黎華是個狡猾的男人，如果有人私下問王瑞恩，他就會這麼回答，但是在公眾面前，他會說黎華是個好演員。王瑞恩承認是因為方若綺的緣故，才會對黎華有怨言，但是他的看法也不是空穴來風。

當他還是演員的時候聽過不少黎華的誹聞，甚至有女演員為此找他商量過，那些大牌女藝人哭得梨花帶淚的臉龐，王瑞恩仍歷歷在目。因為黎華不願對她們作出承諾，女孩子也總說自己耗盡青春為黎華付出了一切，但是女方退出的時候黎華卻又緊抓不放，用殘存的愛折磨彼此。所以王瑞恩看不起黎華，他覺得黎華只是膽小鬼，只會追求、不願付出。

他一開始以為黎華對待若綺是真心的，因為若綺值得任何人這麼做，但是當若綺拒絕王瑞恩的邀約，卻又在情人節當天和王瑞恩見面，他馬上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黎華又退縮了，為了面子與名聲傷害方若綺。

王瑞恩雖然古板但不笨，他看得出來若綺約會的時候心思總在他處，若綺溫柔地拒絕他的追求，所以他也以友人的位置守護若綺，即使如此，他也無法將若綺拱手讓給黎華這樣的男人，若綺值得更好的人，那個人必須尊重她、體諒她、愛她，將她捧在手心上呵護，王瑞恩希望若綺的心上人起碼不該是黎華，他希望若綺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幾個月後當黎華出現在片場的時候，王瑞恩知道自己的計畫奏效了，情人節之後他不斷邀約若綺，佔據了她大部分的行程，不論是看電影、潛水、吃晚餐或喝咖啡，王瑞恩把自己的空檔也都獻給若綺，只為了不讓若綺心煩於黎華。

所以不甘寂寞的黎華終於打破常規出現在女方的工作場所，王瑞恩對於黎華的改變備感欣慰，然而僅僅如此是不夠的，王瑞恩需要知道黎華對若綺是否真心誠意，而不是將她當作可拋棄的花瓶女伴。他打聽所有與黎華有關的風聲，舉凡誹聞對象、前女友、初戀、官方行程或私人行程，演藝圈的耳目很多，出道將近十年的王瑞恩也沒少交這些朋友。

他的舉動很快就引來黎華的注意，但即使他們是同輩，礙於職位的差距黎華雖然不滿卻依然保持風度，所以王瑞恩也不再私下動手腳而是正面迎擊，邀請黎華擔任新劇本的主演，就近審查這個男人。

〈第三幕．男人的承諾〉

面對同輩兼新秀導演的邀請，黎華不可能拒絕，他反而更意外王瑞恩居然有足夠的資本邀請他加入主演團隊，也許王瑞恩這些年存著的片酬每一分都花在刀口上吧，然而這次的演出團隊沒有方若綺，黎華也早就注意到王瑞恩刻意支開他們，他不清楚王瑞恩在盤算什麼，但如果他們是情敵，黎華也不會為此手軟，可是王瑞恩接下來每一步的行徑都讓黎華不解。

王瑞恩先是每天邀請他共度晚餐與午餐，而礙於禮貌及拍片關係，所以黎華沒有拒絕，甚至出外景的時候，王瑞恩都會在飯店走廊上等他再一起吃早餐。接著王瑞恩邀他去看電影，不論是院線片、二輪片、獨立電影或露天戲院，如果沒有任何電影可看，王瑞恩也會招待他到自家的家庭劇院。如果黎華試圖拒絕任何一個邀約，王瑞恩會說：

「我想邊吃飯邊跟你討論下一場戲。」
「我覺得你應該研究看看這部片。」
「你上次的演出太緊繃了，看電影也是一種放鬆。」

實在受不了電影的話，黎華也會提議改去保齡球館，但是他的行程空檔確實全被王瑞恩排滿，而且王瑞恩似乎連「王瑞恩式約會」的休息間隔都設想到了，所以即使有無所事事的日子，黎華也完全不想出門或跟任何人見面。他不經想像，王瑞恩追求的手段是否也這麼難纏，難怪當時連他都無法擠入方若綺的行程，雖然王瑞恩現在沒有追著方若綺，黎華卻也沒有精神思考這些。

以前他會因為自己沒有機會親近王瑞恩而感到可惜，當時的他也許根本沒預料到有一天會被王瑞恩的滿檔約會折磨，不過也不是所有邀約都是折磨，他發現王瑞恩和他對電影的品味很相似，他通常會將選片權交給王瑞恩，偶爾才會由他挑片，王瑞恩也出乎意料喜歡他挑的電影，即使是爛俗的爆米花電影他們也看得很愉快，也許是因為各自對於劇本的獨到見解以及對角色的堅持，他們以前總是在競爭同一部片的同一個角色，如果王瑞恩的演藝生涯再長一點，等到雙主演的劇本出現，他們是不是就有機會再度同台，像現在這樣愉快的討論電影。

折磨總有結束的一天，電影終於要殺青了，最後一場戲在國外拍攝，那天早上起床黎華的心情特別愉快，下樓吃早餐的時候即使王瑞恩就在門口等著，黎華也不覺得難受，那一整天的拍攝也順利地結束，黎華對於從折磨中解放毫無實感，直到王瑞恩急忙跑去接一通電話，沉重的表情這才讓黎華清醒，但是王瑞恩一掛斷電話就宣布電影殺青，為了感謝劇組他延長了飯店住宿讓所有人渡假。

雖然黎華和王瑞恩密集相處不超過一年，但是王瑞恩故作鎮定的模樣，黎華全都看在眼裡，他卻不敢多問，他不確定自己和王瑞恩的交情是否足夠深厚，反而王瑞恩先開口了，在喧鬧的殺青派對中他們找到能夠談話的靜謐之處。

「你跟我想像中不太一樣。」王瑞恩放下手中只嚐了兩口的啤酒，「我以為你對所有人都是欲擒故縱的心態，但是我想錯了，你其實很真誠，只是......防備心很重。」

「我不知道原來在你看來，我是很糟糕的人？」黎華故意讓語調聽起來像是疑問。

「哈哈，原本是有一點。」王瑞恩笑了幾聲後沉默，夕陽的美景卻讓此刻的寧靜沒那麼尷尬，「我發現我喜歡和你拍戲，這種想法反而讓我有點後悔我們以前居然從沒有合作的機會。」

黎華因為王瑞恩的話愣住了，他想說些什麼，話語卻噎著，他思索良久卻只說得出客套話。

「雖然沒機會演對手戲了，但是一起拍戲的話還有可能，你還會邀請我吧。」黎華的表情有些苦澀。

王瑞恩始終看著夕陽沉默，沒有看向黎華，沒有回應，也沒有承諾。

三天後他們回到台灣，卻收到黎湘離導演的訃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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